不多时,一行人马便启程向东而去。安少帅特意给南宫寒“一家”准备了一辆马车。南宫寒则让令狐昭、令狐嫣坐于车内,自己来赶车,不曾想,他不善赶车。令狐昭不得不出来,拿过缰绳让南宫寒坐回车内。
    南宫寒见令狐嫣反而有些惊喜,轻声问:“娘子,为何还这般高兴?”
    “洛阳难道不比靖安好吗?”
    “哦,你能如此想倒也是一桩好事。”
    “我就喜欢繁华,喜欢长安,长安不能久居,洛阳也很好啊!”
    “哈哈!的确,总比囧在靖安镇里强。”
    令狐昭在车外隐约听到二人说话,不免忧心,可是光忧心也没用,只有到了洛阳城再说。
    战后的洛阳,城墙上还留有厮杀过后的痕迹,城墙下,还有来不及清理的尸体,尽管已是深冬,可也闻得到尸体腐烂后的臭味。令狐嫣从未有闻过尸臭,竟不自觉的将早上吃的食物都呕了起来,连续呕了几次,脸色便苍白,晕得天旋地转。南宫寒见此,忙按住她的内关,又取出引火的艾绒,吹口气,立燃,生出一缕青烟,方定了神。
    令狐昭见此,忙停下了马车。少帅的卫兵见马车停了立即上前来问,南宫寒忙掀起帘子道:“拙荆许是车旅劳顿,现呕吐不止,头晕目眩,烦请报少帅,先容我等进城找一家客栈先安居下来。”
    卫生前去向少帅禀报之后,又来传话道:“先生及家人可先下榻,待会由军士前来服侍,避免遭受滋扰。”
    令狐昭与南宫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心知肚明,这是对他们不放心。可对南宫寒,若能将令狐叔侄送到客栈,自己跟随少帅安庆绪进东京皇宫面见安禄山,必能搜集到一些情报,或许还能与一些潜伏的密探接上头。可转念一想,安庆绪也不会这么贸然带着南宫寒进入内宫,定是要先禀报,可见要去诊治的人八九成是安禄山。可为何要从乡野找一大夫,偌大洛阳可是名医济济。
    来不及多想,已经来到东都皇宫外的一家名为悦来客栈,三人下了马车,便已有军士上前引路,将三人安置在客栈二楼两间房内,军士叮嘱:“三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切忌出客栈在街上。”话语不多,但不容置否。
    南宫寒亦知,身陷匪巢,不要轻举妄动地好,何况就算能出客栈,也是无头苍蝇,能往哪里撞?还不如静心等候,不要生出事端,若能探得安禄山身体状况,亦是大功一件。
    而令狐昭则不然,想着已到东都,再往东走,出了两军交战之地,回到华亭已是不难,可若要告知南宫寒,他定是不允,如若不告知他走脱,也就将他陷于死地了。再说嫣儿这丫头未必肯走。内心矛盾不已,索性想推窗要看看街景,不曾想窗棂已被钉死,不知这是防止逃走,还是其他什么安排?
    晚饭都是军士端上楼来的,给三人在令狐昭居住的房内架了一张小桌子,摆上酒菜,军士便出门而去。
    三人对视了一下,南宫寒首先开口道:“岳父大人辛苦,旅途劳累,先喝一杯,解解乏。”令狐昭见此,也大声道:“今天旅途劳顿,还真是累了,别顾忌我,你也喝一杯。”
    “我就不喝了,万一少帅晚间找我有事,喝了酒误事。”
    “嗯嗯!如此也好。嫣儿来一杯?”
    令狐嫣还未从呕吐头晕中恢复过来,道:“父亲,我见了这食物全无胃口,我还是先回房躺着吧?”
    南宫寒忙道:“那我去熬点半夏秫米粥,降降逆气。”令狐嫣恹恹地点了点头,南宫寒去后,便躺于令狐昭房间的榻上。
    令狐昭忙说:“嫣儿,回你自己的屋吧。”
    “亚父,让我躺在这里,我一个人回房害怕!”
    “你是不是身体虚弱,鬼魅上身了?”
    “不知,我就是害怕。”
    “莫怕,孩子,有亚父在不用害怕,先生去给你煮半夏秫米粥了,等会喝了,逆气下顺就好了。”说完,打开房门,见一军士在楼梯口守候,忙唤来道:“军爷,我闺女许是旅途劳顿病了,劳烦去庭院折一桃树枝,去药房买一两朱砂,去屠宰场寻上一撮猪鬃。”
    “这么多东西,用来干嘛?”
    “她可能因身体虚,中了鬼魅,我需要这些东西来驱散。”
    “好吧,我找找看,这么晚了,猪鬃怕是难寻。”
    “能找到最好,不能找到,前面两样找到了也可。”军士走后,令狐昭回头看,令狐嫣目中惊恐,蜷缩在一团。令狐昭赶紧过去揽住她的肩,安慰道:“嫣儿不用怕,亚父在此,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
    “亚父,我听见外面有人在哀嚎,好凄惨的哀嚎,害怕,亚父……”
    令狐昭掐住了她的合谷穴,令狐嫣竟然不知疼,难怪如此恐惧害怕,只好安慰道:“嫣儿,他们进不来,伤不了你的,有亚父在,任何人都伤不了你……”
    过了不久,南宫寒推门进来,见此情景忙问:“怎么了?”
    令狐昭轻声道:“许是中了鬼魅了。”
    南宫寒看到令狐嫣眼中恐惧,已然言不由衷了,忙叮嘱令狐昭道“快将她放榻上。”令狐昭欲将令狐嫣放榻上,可令狐嫣死抓住令狐昭的胳膊,不肯松手,不停地说道:“亚父,别放下我……”
    南宫寒见此,忙从诊袋中取出银针,抓住一只手,朝手腕的神门穴扎了进去,捻转半刻,令狐嫣没感觉,口中还是念念有词,说是害怕。南宫寒又找到头顶的百会、四神聪,扎下了五针后,取出一根艾条,点燃,脱去令狐嫣左脚的鞋袜,对着涌泉穴灸了起来。
    约莫灸了一刻钟,令狐嫣面色有了些红润,在令狐昭怀中睡了。南宫寒忙将头顶和手上的银针拨了,将其放于榻上,继续熏涌泉。令狐昭说:“我已差军士去砍一节桃枝,买朱砂和猪鬃去了。”
    “确定办法可以?”
    “楚地的巫蛊之术,等会起来你要将熬好的半夏秫米汤给她喝一碗,到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病重了。”
    “她在这一年里,舟车劳顿,加上思虑过多,体虚还夹杂了气郁……”
    “你要多费心,她年纪尚小,经历了这一朝,也不枉此生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没问,您带她到长安,不是去完婚吗?怎么又折返了?”
    令狐昭听了忙“嘘”了一声,起身打开门看了看,走廊并无军士之后,方才关起门,坐下看看睡着的令狐嫣道:“不瞒你说,她许的那家公子徐臣已被陛下赐婚几年了。”
    “他可如实禀报自己已有婚约,也不至于如此尴尬境地啊!”
    “世上如你南宫寒的人太少,与一如花似玉的姑娘同居一室都没什么邪念。”
    南宫寒“看来您近月来也没睡好啊!”
    “能睡好吗?不是权宜之计,谁敢冒这么大风险。你比你父亲要磊落多了。”
    “您还纠结三十年前的事啊!他都已殁十多年了,你们的忠勇精神可嘉,可他当时的选择也没错,毕竟身后这么大一家子人。如若公主胜了,我们或许也成刀下之鬼。”
    “往事还是不说了吧。活下来的,未必有劫后余生的悲喜。”
    “好,过去的事再谈无益。那令狐娘子可知她夫君之事?”
    “不敢告知,只骗她徐臣因军务繁忙出了外地,打算会华亭再做打算。她还尚小,对情感之事懂得不多,在青龙镇有些喜欢纳兰校尉。”
    “哈哈,还有这事。”
    “这也不怪她,徐臣她压根儿就没见过,只知是行伍之人,见到俊朗的纳兰校尉,想成是徐臣。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痴情呵。”
    “若是他们俩能成,也是一桩美事。”
    “造物主弄人,凡事哪能如你所愿这般美好。其实回到华亭,我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向她父母说清楚这一年的经历。”
    “先保下命再说吧。”
    “只有如此,跟你这探子在一起,未必周全。可是不与你这探子在一起,还是不周全。呵呵,但愿朝廷勤王的各方节度使早日平定此乱。我们安心回华亭。”
    “叔父,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我们现在都是沦落人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上次听你说,令狐娘子的这一脸的丑妆是皇甫丹所装扮,里面可有什么缘由?叔父,我在青龙镇盯此人盯了很久,挖掘过他们的一些内幕。”
    令狐昭顿了一顿,爽快地回道:“这么些天朝夕相处,我信得过你,我实话跟你说吧,趁我帮纳兰擒拿慕容城一伙时,皇甫丹将嫣儿劫掠,我被迫同意了她的条件,她才将嫣儿放了,让我们回华亭,伺机天下大乱时起兵。这事一直梗在心里,我想着自己也是七十古来稀之人,只要能将嫣儿送回东亭,就解决这事。”
    “您打算怎么解决?”
    “人生自古有一死,只要我不在了,她们拿我有何办法?”
    “皇甫丹为何这么信任你?”
    “她的父亲就是皇甫衷。”
    “啊!真是不可思议!”
    “是不可思议,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们可有给你什么信物?”
    “有一块令牌!”
    “如若能利用你这块令牌,帮我们在洛阳活动,可好?”
    “我不知行不行,皇甫丹说回了华亭自然会有人联络我,不知他们的组织如何联络。她怕我反悔,逼我写了一份文书,估计我若不从,必会要挟于我。我只要将嫣儿送回华亭,倒不惧怕她什么文书,我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知你早已不惧死,可现在咱们得活下去。你将令牌借给我,看能否找到人联络我。”
    令狐昭从怀中摸出那块令牌到说道:“不是我舍不得此物,是此物放到你手里,不知吉凶。”
    “只要有用就吉!”令狐昭将令牌交给南宫寒,南宫寒放到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下,令牌为铜铸,正面刻的是凤,反面则为凰,并无异样,只是铜牌较宫廷的厚实些罢了。南宫寒接着说道:“这动物应该代表组织内在的等级,叔父,你这牌级别可不低啊。”
    令狐昭笑笑道:“一群乌合之众,惟恐天下不乱。”
    “放心,我会用好这块令牌的。”
    “但愿你能用好!”
    话音刚落,有人上楼来,令狐昭道:“桃枝、朱砂、猪鬃到了。”于是开门,果然见那军士手里握着拇指大小的一桃枝过来,对他说道:“先生,你要的桃枝、朱砂、猪鬃都找到了。”
    令狐昭忙拱手道:“真是无以为谢!”南宫寒则从袖中掏出一串钱来塞到那军士手中。那军士笑笑,收起转身下楼去了。
    令狐昭接过桃枝,挽起长袍,从大腿处抽出一把利刃。南宫寒见了道:“果然是老军,防身之器藏得这么深。”
    “叛军起兵之前,我手中只需一根哨棍,可现在不一样了,一旦碰上了就是你死我活……”说完,就用利刃削起了桃木楔,一根桃枝,削了四把木楔。
    “为何削四把?”南宫寒不解的问。
    “四在八卦里为震卦,引震鸣驱散鬼魅。你将朱砂与酒调和为红泥,有用。”
    南宫寒找了一只碗,将朱砂倒进碗,随即将酒倒进去调和起来,不久就成了朱砂泥。
    令狐昭看了,便将木楔上反复涂抹朱砂泥,不久木楔子染成了朱红色,悬挂于屋的四角。
    后又拿出猪鬃,他看了看猪鬃道:“这军士还真有心,给找的是黑猪鬃,想必知道辟邪只用,取的是放养的山猪,鬃毛坚硬,扎手,好东西。”
    南宫寒听了,说道:“问句不该问的话,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这些吗?”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鬼见了都怕三分。可嫣儿不行啊。”
    “你觉得这办法有用?她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还没好,等会醒来还是会喊怕。快去端半夏秫米粥来。”
    开门的响动,惊醒了令狐嫣,只见她睁开眼睛,不似前面那般恐惧了。令狐昭问:“嫣儿,等会喝点粥可好?”
    “亚父,外边还是有鬼哭的声音。”
    “别害怕,有我在呢,那些脏东西进不来的,你放心。”说完,将一小块朱砂泥插上一撮猪鬃,放于枕下。此时正好南宫寒进来,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半夏秫米粥。令狐昭又道:“你再去找一叠纸钱和香烛来。”
    令狐昭给令狐嫣喂了小半碗粥,令狐嫣出了一身透汗,脸上的气色红润起来。
    南宫寒再进来时,见此亦是高兴。看来医家与巫术让令狐嫣摆脱了鬼魅。令狐嫣亦道:“喝了这粥,感觉已无呕逆的感觉,通身暖和,亦听不到外面的鬼魅之声了。”
    令狐昭道:“这就好,在青龙镇南宫先生为你诊治一次,到这里又一次让你脱身。实乃恩人啊!”
    令狐嫣要从榻上起来道谢,南宫寒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在意这些做什么?令狐娘子好了就好。”
    令狐昭侧耳听了听道:“以后说话再这么生疏,会被他们看出不是一家人的。”
    南宫寒借着说道:“岳父大人,纸钱与香烛都已拿来了。”
    “好吧!你在屋中陪你娘子吧。我上屋顶,焚香烧纸安抚那些无可安的冤魂吧!”
    说完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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