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云:时移世易。就是说世界必然会随着时光的前进而发生变化。这是大趋势,就如同洪流,非人力所能阻挡。
    这种改变太快,太仓促,太猝不及防。历数过往纪元的交接,似乎都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的”“循序渐进”。但这只是一些幸存者眼中的世界。所谓“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们总是很难跳出固有的圈子去看到外面的风景;纵览人道纪的历史,其实不难看出星灵复出的种种迹象。
    这是星灵降世的第六天。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由星灵主导的灾难的影响,如同燎原之火愈演愈烈。修行者与魔族竟破天荒达成和解,利用传讯符、留影符等宝具相互交换可利用的信息,交换对星灵族的理解与防范灾难的手段。
    讽刺的是,这些宝具的核心之术,全是天工巨匠对“星灵遗物”的破解;也就是说,对修行者有重大进步意义的宝贝,不过是星灵族“馈赠”的星所周知的普通符法。
    因这种种,人们的认知无疑得到了高度提升;但这并没有带来积极的正面价值,反而因为无法承受劫难所带来的改变,催发出一种消极的悲观情绪。
    于是“末日说”、“纪元更替说”、“星灵纪元说”甚嚣尘上。
    天剑大殿。
    藏剑峰代峰主曹子君站在下首处铁青着一张脸,几天几夜没合眼的疲倦显而易见,眼眶里的血丝倒像闪电,几欲喷出火来。
    “掌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整整上百万人啊!还真不客气,把天柱山当自己家了吗?想开拓洞府开拓洞府,想凿地就凿地,想建道场就建道场!灵花异果肆意糟蹋,甚至捕杀灵兽,再这样下去,祖师的基业就要被他们给毁了!”
    连这个脾性温顺的老好人都爆发了,可见影响之恶劣。
    凤九皱眉不语。
    从剑庭放出消息后,这几日来投奔的陆陆续续,已有上百万人。其中大部分是倚靠道统生存的各大域世家大族、郡望以及商会。而其中有很多以家族形势存在的门派,竟趁机在天柱山上开设道场收徒。其中有一个家族,竟在一天之内收了上千个门徒,虽然良莠不齐吧,可这个数量才是刺痛曹子君的关键点。
    “掌教,执剑总会这边,恐怕也不好收场。”一旁夜青岚跟着开口道,“如今执剑总会的总部已完全迁移到天柱山,执剑联盟及附属族加起来也不少于百万。本座将他们安排在剑池附近,很不满意,囔囔着要求把天剑峰给他们安置,还跟镇守天剑峰的雨部起了冲突。”她总领本域的救援事宜,但剑州本土能在劫难降临时撑下来的,也就只有执剑总会了。所以与其说救援本域,不如说救援执剑总会。
    凤九道:“雨师弟怎么样?”
    “咱们剑庭岂是好欺负的?”夜青岚冷笑道:“倒是他们的一个副会长断了条腿,现在他们的会长带着一帮人在执法院闹呢,扬言要成立长老院,以后遇到‘这种事’,用票决。”
    阳泉君眼神一冷:“这种事指的是什么事?”
    夜青岚道:“还有什么,不就是天剑峰的归属咯。”
    砰!
    陆无章突然一拍桌子跳起来:“这是要分权啊!想架空掌教?谁给他们的狗胆?”
    夜青岚瞪了他一眼:“据说牵头的是剑神山庄。”他一愣,旋即讪讪坐下,对凤九道:“那这事只能掌教来管了。”
    剑神山庄虽然在前次参与了叛乱,但地位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这里有三个缘故:其一是凤知年的陨落。这位已修出道境,曾经最有望踏入寰宇的大剑神的陨落,不但是剑神山庄的损失,也是剑庭的损失;其二就是凤九的继任。不管他少时受到怎样的不公,他都是剑神山庄出来的;其三是执剑总会的来历。执剑总会由五个家族分管,这五个家族的创始人都曾经出任过剑庭的掌教。
    凤九倒很平静,道:“小容师叔怎么说?”
    夜青岚道:“以她的脾气,忍耐至此已着实不易,掌教还是要尽快定夺。”
    “值此多事之秋,接入野心勃勃的执剑总会,恐怕是祸不是福。”阳泉君叹了口气,“当年五族成立总会,本就立了规矩,除非七脉内乱,否则总会不得插手剑庭内部事务。看来如今的年轻人,都把祖训抛在脑后垫了桌角,掌教实在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凤九冷目如电,沉沉道:“七峰为剑阵重中之重,不可开先例,此事直接回绝。救援事宜已告一段落,即刻起,天、雷二部入驻执法院,全权听从小容师叔调遣,若有不服,斩立决!”
    “喏。”夜青岚欣慰点螓,径去。
    凤九又对陆无章道:“陆师叔,执法院接下来要整顿执剑总会,怕力有不逮。即日起,天柱山的巡逻交由论剑峰,凡擅杀灵兽者杀!擅采灵药者杀!擅开山门者杀!总之,碰到所有擅动天柱山一花一木一山一石的人,不论他是什么身份,杀无赦!”
    “交给我吧!”陆无章微微露出狞笑,大踏步而去。
    凤九又转向曹子君道:“曹师叔,我将赤部交由你调遣,凡外来投靠的家族、商会、门派、散人,皆由你来管理。我在这里立几个规矩:第一,不可斗殴杀人;第二,不可侵占他人住所;第三,不可鼓动‘末日论’;第四,不可私设坊市;第五,不可越界。另外一定要仔细规划住宅区,一定要留出足够的空间容纳其他道统。”
    他顿了顿:“为防意外,我已传讯万舟师弟随你左右。”
    “还是掌教想得周全。我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曹子君精神一震,一下子像注入了无限的青春活力,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他这几日就没回过藏剑峰,若是知道门下三皮猴已偷偷跑出去,恐怕会当场晕倒在地。
    凤九继续问阳泉君:“君师叔,魔界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吗?”
    本来外事也由苏小容兼任,但执法院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转交给了阳泉君。
    阳泉君道:“魔界那边,倒是没有消息,不过道庭倒是有消息了。”
    “哦?”凤九道。
    “朝季叔有个弟子,叫林语堂。”阳泉君道,“他在‘玉碎之战’前被朝季叔送了出去,此后一直在暗中联络道庭外派的高手,他们现在已都集结在白水城。”
    龙首山一役的全过程已经被还原,此战道庭上至太虚上人,下至普通弟子皆奋勇死战,朝季叔更是以身饲“炼狱阵”,只为了启动“神火炮”,最终让入侵者付出了惨痛代价,连魔君闻人未央都战死龙首山。尽管道庭已江河日下,但最后爆发出来的璀璨,却还是令人侧目。是以龙首山一役被称为“玉碎之战”。
    “这样么。”凤九沉吟道,“那为何不快快迎进?”
    阳泉君苦笑了一声,道:“也是不巧,那燕子坞携燕盟大部分成员,在这个时候赶上了。”
    凤九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顾虑,这燕子坞与其掌握的离恨天秘境,正是覆灭道庭的元凶。以林语堂为首的道庭残部看到燕子坞的人,恐怕立刻就会大打出手。
    阳泉君道:“看来二者只能择其一,至于选择谁”他说到这里停住,因为下面的话已用不着说出来。
    凤九站了起来,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从情理与道义上,同为九大,理应选择道庭。但燕盟集结起来完全不弱于道统,还有离恨天秘境,加上燕子坞的首领燕离,跟他相交莫逆,放弃燕盟也说不过去。
    阳泉君知道他的为难,叹气道:“其实我内心是倾向于燕盟的,因为能最快加强我们的实力,应付接下来的难关。但这首先失了道义,难免叫别的道统寒心,掌教日前发的‘英雄帖’,岂不就成了个笑话?”
    凤九忽然停住:“其实这件事不用为难。”
    “哦?”阳泉君道。
    凤九道:“都收了便是。”
    “都收了?”阳泉君道。
    凤九坐了回去,淡淡笑道:“在我们剑庭,难道还由得他们私斗?”
    阳泉君眼睛一亮,道:“原来如此。这既顾全了道义,又能壮大实力,只消将他们前后安置即可。”
    凤九道:“不,就让他们一起进来,让他们碰个面。我相信林语堂还不至于太蠢。”
    阳泉君恍然道:“这燕盟的实力展现出来,林语堂就算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先忍下来了。”
    傍晚,两个势力就被迎了进来。
    林语堂变得憔悴了,显然根本没有功夫打理仪容。带路的是夜小浪,林语堂跟他算是旧识,只是不算太熟,一路上又被他各种问题烦得不行,心里腹诽这个人毫无眼力见,若换了道庭还在的时候,早就跟他冲突起来了。
    道庭还在的时候,就算在天柱山,林语堂也有这个底气;可惜道庭已不在了。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三百来人,虽然其中还有十来个实力不错的高手,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不要说重振道庭,能不能在这场浩劫里生存下来都是个难题。否则,以他平日里养就的尊严与傲慢,如何肯让自己屈尊来天柱山投靠?
    心中哀叹,面上不显,淡淡道:“天柱山的风光,还是头一回见,果然不错。”他看了一眼夜小浪,心说剑庭真够势力,道庭遭了难,竟只派个二代弟子来,如果他又忍不住对比起来,但只是增添了一重阴霾。
    “我剑庭的风光,林道友还没有真正领略到呢。”夜小浪眯了眯眼,露出了他那招牌似的笑容。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那就等道友何时空了,带上在下开开眼界。”林语堂心不在焉道。
    这时由丛林走出来,视野一片开阔,只见前方空阔的山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人,不知在凑什么热闹。
    林语堂只扫了一眼,就看出这些人要不就是散人,要不就是小门派弟子,心里不屑,道:“堂堂剑庭重地,竟让这些‘村野匹夫’践踏,看来时代确实变了。”
    嘿!
    夜小浪又好气又好笑,从前他就觉得这个娘娘腔很喜欢装腔作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看不起散人,顺带还要贬一下剑庭,就这心胸,居然是掌教亲传弟子,难怪道庭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当然,这些话他只是想一想,要是说出口,保管这个心高气傲命薄的家伙当场跟他拼命,那可就看不到好戏了。他眼珠子一转,故意叹了口气道:“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呐。”
    言外之意,就是你林语堂也跟“村野匹夫”一个处境,有什么好得意的。
    林语堂气得脸都绿了,却又无从反驳。转而道:“那里怎么了,别是有星灵混进来了,我代道友去看看。”
    夜小浪心说正等你上钩。
    林语堂带人到前头,向同门微微示意。这三百多个同门里,也不尽都是对他服从的。不过却有一部分,是他暗地发展的死忠,本来是为了对抗雪天涯,放在外面,没想到反而逃过一劫。
    这时就有两个走上去,呼喝道:“道庭新任掌教在此,把路给我让开。”
    “道庭不是灭了?”一个散人扭头看了看,冷笑一声,继续看起热闹了。
    林语堂勃然大怒,冲上去把那人扳过来:“你说什么?”
    眼看三百多人齐齐怒瞪他,那人脸色一白,做投降状:“对不住这位道爷,算我说错话了,这就给您让路。”
    林语堂用力把他往旁边一摔,他一个趔趄地躲旁边去。林语堂大声道:“我告诉你们,我林语堂迟早会夺回龙首山,道庭迟早会回归九大之列,谁敢看不起我,到时候我一个一个找你们算账!”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的大声囔囔,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天柱山每天都有新的幸存者被接进来,他们早都习惯了。他这一囔囔,众人才都转回来看他,跟看珍稀动物似的,一个比一个惊奇。
    道庭到底犹有余威,人群到底排开了一个通道。林语堂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旁边的散人走过去,他没有发现,这些散人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这山地绿意无限,暖风熏人,斜阳下,林语堂看到山地内围竟是一个天然的湖泊,看热闹的人沿着湖泊围了一个大圈,可谓是人山人海。
    那湖泊中央竟有一个岛屿,端的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岛屿的中央,连排连栋地起着一座座殿宇,规模虽不算大,却也可以安置个几百人。
    林语堂看到这情景,心里顿时一动,忙问夜小浪:“这是什么地方,竟得自然造化如此钟爱,跟我道庭十分相衬啊。”
    “好教道友知道,此乃天心岛。”夜小浪笑道,“因处天柱山最中央,如正对天的中心,故名。历来是我们招待贵宾的处所。”
    林语堂心中一喜,道:“既如此,这个岛我道庭拿下了。”他心说别的道统都还没上路,这个岛谁敢跟他争。
    夜小浪暗暗发笑,面上却严肃道:“这可不成。”
    “为何不成?”林语堂眉头一皱。
    夜小浪道:“实不相瞒,这岛已被捷足先登了。”
    “是哪个道统?”林语堂大吃一惊,他来之前分明已打听了消息,那些道统分明还在自己的道场坚守,不可能比他先到。
    “不是道统。”夜小浪道。
    “既不是道统,赶走便是了。”林语堂又是大喜,在他看来,除了别的道统以外,不可能还有比他更尊贵的人了。
    “这可不成。”夜小浪道。
    “为何不成?”林语堂道。
    “因为这里招待的是燕盟的核心成员。”夜小浪道。
    “燕盟?”林语堂只觉有些陌生。他身旁一个同门脸色一变,在他旁边附耳道,“师兄,是燕子坞那个燕盟。”
    “燕子坞!”林语堂发出一声尖叫,意识到周围人纷纷侧目,他沉下脸,咬牙切齿地瞪住夜小浪,“好哇,好你个剑庭,好你个夜小浪,存心要羞辱道庭是不是?”
    夜小浪无辜地道:“道友何出此言?”心里已是乐翻了天。
    林语堂气得脸色煞白,咬牙道:“剑庭为何要收容燕子坞?明明知道我跟他们的血海深仇。我知道了,道庭还在时,鼎立修行界,你们剑庭一直出不了头,所以故意用这个方法羞辱我们”
    夜小浪淡淡道:“道友还是不要胡言乱语的好,须知来者是客。当今浩劫当道,剑庭绝不会见死不救,无论来的是散人还是九大,全都一视同仁。”
    林语堂已近乎失去理智,怒道:“那为什么要把燕盟安排在这个地方?你即刻把他们赶走,我就原谅剑庭的过失。”
    夜小浪目光一闪,嘴角一勾,道:“既然道友这样说了,那么我就代掌教师兄准了吧。只不过我要务在身,还请道友自己去赶。哦,忘了告诉道友,这燕盟加起来也就几十万军队而已,高手也不很多,也就一个燕十一比较难对付,我相信你们完全可以解决。”
    林语堂狂怒的心情一下子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紧抿嘴唇,情绪酝酿许久,却也蹦不出半个字来。
    燕十一,燕十一,那可是杀了李半山的传奇天才啊。他现在只感觉到又恐惧又沮丧又怨恨,种种情绪的堆叠,让他又迷茫又失措。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显圣级的高手,还会受到如此轻慢吗?
    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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