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娇道:“晕不晕,我都得看一眼再走。”
    她又往前踏一步。
    无人敢阻拦,常老夫人这时领着另外一个姑娘出来,说道:“原是娘娘驾到,真是怠慢了,委实因我这女儿的病……”常老夫人拿袖子擦拭眼泪,“不能好好招待娘娘,或者等她醒了,再亲自道歉。”又看向司徒宛,“你这孩子到底小不懂事儿,我是怕你过了病气才不让你进来,你可是我心肝宝贝儿啊,到时也病了如何是好?”
    比起常二姑娘的作风,常老夫人可是圆滑多了,司徒宛的小手紧紧握住了裴玉娇的手指。
    只可惜裴玉娇也是一根筋,未必懂得什么知进退,司徒宛信任她,请她来,常佩也有相托之意,她今日来了,便一定得见到常佩,裴玉娇道:“不用道歉,你只消让我看看二嫂就行,等她醒了,我自然会走的。”
    常老夫人有些恼火,本来她就被常佩的固执弄得极为头疼,本来极好一桩事,常佩去了,理当该她妹妹替上,也是司徒宛的姨母,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偏生常佩不肯,现在又来一个搅局的,她怕常佩到时醒了,做下重大决定,她没法挽回,当然要阻止裴玉娇。
    常老夫人压下火气,叹口气道:“娘娘的身子也是极为金贵的,我这女儿缠绵病榻,便是屋里都满是病气,如今更是重了,不凡请娘娘在次间稍等可好?”
    心里想着,这样年轻的女子,便坐在那边等,若是常佩一直不醒,她还不是等等就走了?
    可裴玉娇仍不肯:“我身体好得很,不怕沾染病气,我要看我二嫂。”
    她拉着司徒宛就往里面走。
    几次都温声软语了,常老夫人本来性子也不是软和的,当下声音拔高了一些:“娘娘,我老婆子原是敬你王妃身份,可我常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如今我女儿身染重病,娘娘趁人之危非得闯王府,委实有些说不过去罢?”
    她竟然命人拦住。
    裴玉娇看她三番四次故意阻拦,也是难得的恼怒,怎么有这种人?女儿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叫她安生,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何不让她看,不是有鬼才怪呢!她道:“素和!”
    素和听令,欺身上前,也不见她怎么动手的,只是瞬间,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全都七零八落的倒在了地上。
    常老夫人与两个女儿目瞪口呆,裴玉娇夸赞的看了一眼素和,携着司徒宛的手大踏步走入内室。
    ☆、第136章
    紫檀木牡丹富贵的镶金大床上,常佩紧紧闭着眼睛,仍是未醒。
    司徒宛看母亲如此,几步扑上去,坐在床头哭。
    多日未见,这人越发的瘦了,裴玉娇瞧一眼也是心生悲凉,抬手轻拍司徒宛的背,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毕竟常佩是要走的,也只能同情这小姑娘命苦,这处与自己一样,早早就没娘了。
    她已经坐在里面,常老夫人再不愿意,也不可能使人拉出来,便立在旁边瞧着。太医很快就到,给常佩瞧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众人都看出来常佩是真不行了,唯有司徒宛求太医快些医治母亲。
    太医给常佩灌了一剂药,也不知是什么,装在一个小玉瓶里,拿出来味道浓烈,常佩喝下去竟悠悠醒转。
    司徒宛高兴极了,抓着她的手道:“娘,您终于醒了,我请了七婶来看您呢!”
    母女俩说话,常老夫人则请太医过去,轻声询问:“到底如何?”
    太医知道那是常佩的母亲,家人面前自然也不会隐瞒,而且常佩的病谁个不知,都知道她活不长久的,他道:“有什么话便好好说罢。”只剩下交代些遗言的意思,怕是没几日了。
    素和耳朵尖,听见了轻声告诉裴玉娇。
    裴玉娇并不意外,这都是早晚的事情,她点点头,站起来走到床头:“二嫂。”
    常佩看见,嘴角牵起,微微笑道:“劳烦你了,刚才我听宛儿说了……”她声音断断续续,又很轻,几是听不出来,裴玉娇不得不弯下腰,凑到她耳边,才知她在说什么,她握住常佩的手,“你放心,宛儿会好好的。”
    司徒宛听见这句,瞳孔一缩,差些大哭起来,可她忍住了,母亲原来要走了,她不能让母亲看到她这样失控,母亲曾说过她走了,她应该更坚强。
    司徒宛低头垂泪,把母亲的手紧紧的抓紧了。
    常佩又叫那管事嬷嬷来:“你这人忠心,却不知变通,瞻前顾后的,我与你说,往后你全听宛儿的,她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了。不过今儿我与你下最后一道命令,你,你使人,把她们全赶出去,往后我便是不在了,也不准她们再上府里来。”
    管事嬷嬷一惊,这是要断绝与常家的关系啊。
    委实没有料到,毕竟往前在面子上,常佩与常家还是和和睦睦的,每年节礼从来不曾轻慢,可瞧见常佩决绝的表情,她应声,走到门外便把所有仆役使唤来道:“把常老夫人还有两位姑娘送出府。”
    常老夫人大惊:“佩儿!你可是我女儿,怎能如此不孝?我知你病重,特特来瞧你的,你敢驱赶我?”
    常佩没搭话,她实在失望透顶了!
    原来她这母亲一直在期盼自己死,好让同父异母的妹妹代替她这位置,也不管合不合适,就要她答应,好去与司徒裕说。可笑她在王府还想着常家呢,想着这继母虽然不是亲娘,平日里也不算太差,好歹有几分养育的恩情,想着她死了,要让司徒裕照料下常家。
    可常老夫人今日这般作为,要不是父亲撑着,她胆子想必也没那么肥。
    也罢了,她一死,还剩什么,只剩下个女儿是她最牵挂的,常家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如此贪婪,如此无情,还不如就此恩断义绝了!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常老夫人被人拖着往外走,她带得几个婆子也顶不上用,只是片刻功夫,就与两个女儿一起被拖出了周王府,她犹自不甘心在外面骂骂咧咧,声称要让常老爷上禀皇上,给周王府落个不孝之名。
    然而常佩也听不见,弥留之际,司徒裕才回来,疾步走进去道:“有些苑马寺的事情要处理,我去了郊外马厩……”他低下头,看见妻子精神奕奕,有些惊讶,刚才禀告的人不是说不行了,可妻子看起来不错,许是太医看错?他坐在床头,“我倒觉得很适合管这个,又轻松,也消磨时间。”
    常佩轻笑,伸手摸摸他的脸,十年的夫妻,也不是全无感情,只他要的,自己这病弱身子给不了他,幸好他还懂得尊重她。
    “王爷的性子啊,就合适游山玩水,不过等我走了,王爷将来娶妻,若生个儿子下来,怎么也得给儿子做个好榜样,不然有样学样可不好。王爷既然说苑马寺好,便好好做着……”
    “怎么说娶妻呢,我的妻子可不就是你。阿佩,你莫要胡思乱想,你这几年都撑过来,不会有事的。”司徒裕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边,看见女儿在旁低声抽泣,拍拍她脑袋道,“宛儿别哭了,你娘这不是好好的。”
    司徒宛把头埋在父亲怀里。
    常佩道:“今儿我与常家算是决裂了,王爷,你千万莫答应母亲,娶我二妹,或是三妹,必是要拖累你。王爷,你是闲云野鹤,将来娶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只要性子好,能顺着你就成,我瞧着……”她提起一口气,“我有个远房表妹叫卢秀英,那是我生母那支的,你要是看着喜欢,便去提亲,我挑来挑去也没个更合适的。”她抓住司徒裕的手摇了摇,“我从不指望你能做什么大事儿,这些年瞧着你过得欢欢喜喜也便满足了……王爷,等我去了,你将我葬在我娘附近,若是得空,来坟头唱一曲儿给我听,我也……”
    她脸色瞬时变得灰暗,一下咽了气。
    司徒裕呆呆的,以为是幻觉,刚才还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耳边是女儿的痛哭声,他坐了许久,才醒悟,常佩是真的走了,离开他了。
    他把司徒宛搂在怀里,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这偌大的王府一直都是常佩在管着,她没了声息,好像整个府邸也跟着暗了。
    回想这十余年,恍然如梦,他回眸又看了一眼妻子,她安静的睡着,在昏暗的烛光下,并不渗人,叫他想起那日,新婚头一天早上,他醒来时,细细端详她的睡颜,好像便是如此安静。
    或许这样也好罢,这样她就不会再承受病痛的折磨了!
    她可以去与她的娘亲相会了。
    他泪如雨下。
    裴玉娇坐在外面,也忍不住的哭。
    突然一只手放在自己肩头,她抬起头,看见是司徒修,猛地站起来就扑在他怀里,他也不知说什么,只搂住她的腰。她在怀里哭得会儿,哽咽道:“二哥不太管事,宛儿也还小,是不是咱们帮着料理下二嫂的后事?”
    真的懂事了,还知道替人做这些,司徒修道:“我来便是为此,稍后,大哥,三哥,五哥他们也要来的。”
    虽然平日里勾心斗角,可王府里任何一家红白喜事,其余的各家都会过来。
    裴玉娇点点头:“我再去看看宛儿。”
    “好。”司徒修道,送他进去,这便把王府里外院管事叫来,他知道司徒裕这会儿肯定办不成事情,扪心自问,要是……念头闪过,他想起上辈子从山西回京都,听说裴玉娇的死讯,那时感情还不深,也没见到她的人,那感觉是钝钝的,还有点儿麻木,要是这辈子,再有此事儿,他不敢想象,所以司徒裕的心情,他能理解。
    过得会儿,果然几位王爷,王妃陆续都到了。
    等事情交代完,已经过了亥时。
    众人与司徒裕作别回去,裴玉娇搂着司徒宛道:“我也要走了,等明儿再过来,你莫要太伤心……”终是不知道说什么,她想一想道,“过阵子你要愿意,来我府上住几天也行的。”
    “我要给母亲守孝呢。”司徒宛道,“七婶不用担心我了。”
    竟然忘了这个,裴玉娇忙道:“我会带熙儿来看你的。”
    她随司徒修离开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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