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这丫头,她当人家都跟她这么无赖泼皮呢,你这一上门,还不把七娘子羞着了?”宁老夫人哈哈笑着,前半句话和戴氏说笑,后半句却是认真的教导李丹若。
    “四妹妹这样才最难得,外头那些人家,一提四妹妹,哪个不是赞不绝口?太婆最会调教人了。”戴氏忙奉承道。
    李丹若靠着宁老夫人,一眼扫到怔怔然听到失神的李雨菊,眼底闪过丝怜悯,暗暗叹了口气。
    青春少艾,谁没有无数憧憬,盼着嫁个如意郎君,做一对少年夫妻,可李雨菊却要在十一月里,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半老头子。
    李丹若站起来,坐到李雨菊身边,靠近她悄声笑道:“二姐姐,今年开炉节,咱们自己过好不好?我记得今年该是姨娘四十五整寿,咱们给她贺一贺。”
    李雨菊呆了下,下意识的看向宁老夫人。
    宁老夫人看着两人笑道:“四姐儿又嘀咕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太婆。”李丹若掂着脚尖,转回宁老夫人身边笑道:“我和二姐姐说,今年我们要单独过一次开炉节。”
    “咦,怎么着?这是嫌弃太婆了?”宁老夫人装作生气的嗔怪道。
    李丹若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一边摇一边抱怨道:“跟太婆一起过,酒喝不痛快,太婆一直说’唉呀,酒醉伤身,看醉了难受,快别喝了’,没一次能喝痛快过,今年我要跟二姐姐一起,痛痛快快醉上一回。”
    戴氏’噗’的笑出了声:“四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出嫁前一年,也是开炉节,我们姐妹几个也是嫌没喝痛快,藏了几坛酒回去偷着再喝,结果醉得第二天还爬不起来,母亲罚我足足抄了十天的女经。”
    宁老夫人扫了李雨菊一眼,看着戴氏笑道:“你这一说,倒让我也想起五六十年前的事儿了,做姑娘是娇客,嫁了人就得辛苦操持、恪守本份,行了,自己过就自己过吧,你们姐妹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去,只一样,那醉酒是真伤身,别喝的过了。”
    “多谢太婆。”李丹若欢欣道。
    李雨菊眼睛里闪着亮光,脸上透出浓浓的笑容。
    戴氏看着两人凑趣道:“想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只管跟大嫂说。”
    “酒么,就要陈年女儿红,菜么,螃蟹一定是要的,别的,等我回去细细开张单子给大嫂。”李丹若曲着手指,认真的说道。
    宁老夫人大笑起来,“不准从公中出,你大嫂既然说了,就让她给你出银子。”
    “要不了几两银子,再说,这是做嫂子的本份。”戴氏爽快的笑应道。
    说话间,小厨房送了饭菜上来,流苏和璎珞摆饭,戴氏安箸,李丹若和李雨菊左右陪着宁老夫人,安静无声的吃了饭,喝了杯茶,宁老夫人笑道:“都早点回去歇下吧,天也寒了。”
    李丹若几个答应了站起来,宁老夫人却冲李丹若招手道:“你慢一慢,我今儿从寺里请了卷经回来,你拿去用心给我抄两份。”
    戴氏和李雨菊告退出去,宁老夫人拉着李丹若的手坐到炕上,低声关切道:“怎么想起来单独过开炉节?”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着二姐姐还有两个月就出嫁了,十月一又正好是安姨娘四十五岁整生辰,一来想让二姐姐高兴高兴,二来,也让二姐姐尽尽心,毕竟是生母。”李丹若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往后二姐姐嫁到别人家,一想起娘家,心里总是暖暖的。”
    宁老夫人叹了口气,抬手抚着李丹若的鬓角,“你这孩子,太婆跟你说,别信书上那些混话,这妾,跟妻,哪有真能姐妹相处的?就算不是你死我活,也必定不是你压了我,就是我压了你,再有了儿子,就真是……四姐儿,你记着,往后嫁了人,这心一定不能软,听到没有?”
    “听到了,记下了,我就是,为了二姐姐。”李丹若往宁老夫人怀里靠了靠,低低的解释道。
    宁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交待道:“不是你身上的肉,再怎么也贴不上去,因为这个,当初你跟你母亲说,这嗣子就是嗣子,养不成亲子,别白费那个心,不如挑个长大成人定了型的,知道人品性格儿,就求个相敬如宾,大礼上不缺,这话说的明白,也看的明白。
    往后事搁到自己身上,也要这样明白,那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别白花心思,还有,要看紧了夫君,别生出因子怜母的事来……”宁老夫人顿住话,深吸了口气,断然道:“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太婆舍不得。你这婆家,宁可门第低些,也得先说下,除非你年过三十无子,不然,决不能有妾生子女,一个也不行。”
    李丹若身子微微抖了下,仰头看着宁老夫人,鼻子酸酸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忙点头道:“太婆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了的,只有我欺负他的,决不让他欺负了我,太婆放心,我都懂。”
    宁老夫人不怎么放心的叹了口气:“咱们要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我就给你招个上门女婿,你比你大姑聪明百倍,可就是这性子太淡,这么大点孩子,就没见你发过脾气、生过气。太恬淡了也不是好事,象你大姑一点好,人泼辣了不吃亏。”
    李丹若挪了挪,伸手搂住宁老夫人,用脸颊在宁老夫人脸上蹭了蹭,笑道:“太婆放心,这会儿有您和母亲护着,哪有发脾气的地方?其实我凶着呢,太婆以后看到我凶起来,肯定会吓一跳。”
    宁老夫人笑出了声,怜惜的抚着李丹若,“你看看,还跟六七岁一样,又腻到太婆脸上了,粉都让你蹭掉了。”
    李丹若笑嘻嘻的松开宁老夫人:“太婆听了一上午经,也累了,我去找流苏姐姐拿经卷,太婆早点歇着。”
    宁老夫人叫进流苏拿了经卷,看着李丹若穿好斗篷,转过百宝阁出去了,满腹心事的又叹了口气。
    人老心思重,当年绾儿说婆家出嫁时,她也没担心成这样。
    第二天,时近中午,刘夫人和李丹若母亲、四太太杨氏才回到府里,傍晚,李丹若先到母亲院里,接了母亲一起往正院给宁老夫人请安。
    李丹若挽着母亲一路走一路低声说笑:“……昨天太婆说看好嗣子人选了,母亲没在,太婆也没说是谁,母亲心里有没有看好的人选?”
    “我哪有心思想这个?再说,你太婆眼力比我好,看人看的准,她看好就行,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跟我说,我去跟你太婆说。”杨太太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语调安祥的说道。
    李丹若’嗯’了一声:“先看太婆看中了哪个,这些年那些堂哥们经常过来请安问好,母亲也都见过。”
    娘儿两个一路说着话进了正院。
    刘夫人早一步已经到了,杨太太落了座,和刘夫人陪宁老夫人说了一会儿威远侯夫人发丧的话,又感慨了一会儿威远侯夫人的年青和世事无常,也就到了摆饭的时候,刘夫人和杨太太侍候了晚饭,宁老夫人打发刘夫人和戴氏、李雨菊先回去。
    杨太太在偏厅吃了饭过来,李丹若起身给母亲奉了茶,宁老夫人屏退众丫头婆子,看着杨太太笑道:“就是承祧的事,四姐儿跟你说过没有?我看中一个,就是镐字房李四家老二,叫李云直的,你见过没有?”
    杨太太蹙着眉头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宁老夫人转头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迎着宁老夫人的目光,挑眉梢笑道:“从他母亲过世,好象有五六年没到咱们家来过了。”
    宁老夫人看着还是一脸茫然的杨太太,指着李丹若笑道:“你给你母亲提个醒儿。”
    “母亲见的人多,他又五六年没来了,”李丹若解释了一句,看着母亲笑道:“上个月中秋节,母亲不是还跟我说,现在这个玉福婶子远不如先头的玉福婶子。”
    杨太太抚着额头恍然而悟:“想起来了,就是先头玉福嫂子家小儿子,我记得了,胳膊腿细长,人瘦得很,不声不响,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我记得清楚。”
    宁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他,昨儿个我到寺里上香,正好看到他在资圣门前摆摊写字,头一眼我没认出来,就是看着眼熟,让人打听了,才知道是他。”
    杨太太一时怔了:“怎么沦落到这样?家里出什么事了?上个月玉福媳妇带着孩子过来,娘三个都穿得鲜亮的很,怎么……”
    “能有什么事儿,有后娘就有后爹,”宁老夫人摆着手叹了口气:“他母亲死了没两个月,他父亲就续了一房媳妇,进门这几年,已经生下两个儿子了,这媳妇,唉,你也见过,刻薄的少有,大前年他二姐出嫁,他母亲给备下的嫁妆,被她继母藏起来一件不给,他和继母大吵一架,说是从那起,他就寄住在府学里,再没回过家。”
    杨太太用帕子按着眼角,心酸的低声道:“怎么有这样的人,也没人管管?”
    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想了想笑道:“听说府学里的先生很喜欢他?不过他今年秋试落第了。”
    “有几个少年就得志的,”宁老夫人看着李丹若笑道:“他在资圣门前摆了两年多字摊儿了,寺里好几位师父都认的得,昨天我在寺里多耽搁了一会儿,一是看他怎么卖字儿,二就是打听他的事儿,听起来,这孩子倒是个厚道懂事的,我又让人到族里和府学里悄悄打听了,打听来不少事儿,一件件听下来,还真是个难得的厚道孩子。”
    “太婆没看看他的文章卷子?”李丹若笑道。
    宁老夫人看着杨太太笑道:“你听听,我就说,四姐儿要是个哥儿,比她父亲还出息呢。太婆当然得看,还得好好看。我让人寻了个买酸文的由儿,从府学先生手里买了他四五篇文章回来,拿去给你大哥看过了,说是极好的文章,说理明白,立意大气厚正,都是好话儿。”
    宁老夫人后面几句话是冲着杨太太说的,杨太太笑着点头道:“母亲看着好,那必定是好的,他今年多大了?快二十了吧?我倒记不清了。”
    “二十一了,至和元年的人,八字我也找人合过了,跟你和四姐儿都不犯冲。”宁老夫人笑道。
    李丹若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笑道:“这下好了,家里都是热闹喜事儿,先是太婆大寿,接着二姐姐出嫁,二嫂添丁,母亲得了这么好一个继子,接着就得给哥哥挑媳妇、娶媳妇,再过一年,再给太婆添个重孙子,喜事真是一串儿接着一串儿。”
    宁老夫人满意的舒了口气,看着杨太太笑道:“这事不急,你回去想两天,想好了跟我说一声,若觉得这个好,我就跟丹若她大伯再商量商量,这事儿定了,我也能了了一件大心事。”
    杨太太忙笑应了,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带着李丹若告退回去。
    隔天杨太太回了话,宁老夫人又打发杨太太回了趟娘家,将这事跟母亲高老夫人和两个兄长说了,得了高老夫人的首肯,才将大老爷李玉靖和刘夫人夫妻叫进来,说了自己给四房看中了继子的事,李玉靖又谨慎的遣人打听了一通,皆没什么不妥之处,这事在李府这头算是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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