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拂袖离去的赵贞吉,方钝回头狠狠瞪了眼钱渊,后者嘿嘿笑着做委屈状。
    虽然名义上是来教记账法的……但钱渊觉得,方钝这厮只怕还会将户部、宁波那些破事拿出来。
    现在换个地方,换成钱家酒楼,还能谈吗?
    当然不能谈了,不在于地点的改变,而是负责那些破事的赵贞吉绝不会踏足钱家酒楼。
    没了赵贞吉,方钝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啊。
    方钝拉着脸在心里琢磨,钱展才这厮真是名不虚传,比徐文长难缠多了。
    两刻钟后,隔壁几个衙门的小吏羡慕的看着户部蜂拥而出的官员、小吏齐赴钱家酒楼。
    从尚书方钝、左侍郎黄懋官以下,堂官、小吏近两百人……还真坐不下,刘洪不得不闭门谢客,将后院一个个单独的小院子都腾出来,这还坐的满满当当。
    啧啧,自从钱渊回京,都察院御史经常出入钱家酒楼……为此,掌翰林院事的李默背后被不少老翰林暗骂,本来这应该是翰林院的福利!
    等今日事传开,估摸李默又要被骂……他非不肯收钱渊回翰林院嘛。
    当然了,虽然满满当当,但方钝、黄懋官、钱渊三人是单独一个小院子,钱渊还想带上陈有年,可惜后者不肯……一边是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一边是上司,出去喝酒不香吗,何苦在里面坐蜡?
    “镇海事不谈。”钱渊给方钝、黄懋官斟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海贸大兴,宁波府衙、镇海县衙从中分润多少?”方钝冷笑道:“不过购粮米解他地粮荒而已……”
    “福建倭患渐息,可能会择地设市通商,若户部此次拒返还镇海粮米,他日如何?”钱渊不屑道:“就算换人也没用,谁都不肯!”
    说到底,地方财政和中央财政,相辅相成,但绝不是类君臣的关系。
    黄懋官劝道:“砺庵公,展才说的也在理……”
    方钝瞪了副手一眼,喝道:“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看了眼疑惑的钱渊,黄懋官苦笑道:“展才有所不知,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围城,陛下从内承运库出银出粮,后陆续从太仓库提银……”
    “噢噢噢……”钱渊懂了,“又提了多少?”
    方钝瓮声瓮气道:“从七月初至今,提取白银共计三十八万两。”
    钱渊啧啧两声,嘉靖帝这厮真是不要脸啊,还真是把天下万物都当做自个儿的了……户部的太仓库就差换个名字叫内库了!
    难怪户部顶着不肯还银子,也不肯从漕运那边还粮米,嘉靖帝太能作死了。
    沉默片刻后,黄懋官试着说:“这笔账户部认,稍迟几年如何?”
    钱渊无所谓的说:“这个户部去和宁波府衙的荆川公说去,此等大事,钱某何德何能……”
    “他唐荆川看老夫能值几两银子?拿去好了!”方钝双目圆瞪。
    黄懋官打圆场道:“今年或明年在福建再择地设市通商,到时候缓缓补上就是。”
    方钝哼了声,他也看得清楚,黄懋官与随园交好,一因税银,二因推广红薯、洋芋,再加上南京户部尚书马坤遭弃市,黄懋官接任户部尚书的可能性很大。
    等黄懋官上位,这笔债自然不会推脱……反过来说,如果户部要赖掉这笔债,对黄懋官上位户部尚书是会造成阻碍的。
    “还是说说记账法的事吧……反正这事儿有人背锅,让荆川公跟赵大洲掰扯去。”钱渊一边吃菜一边说:“其实霖原公和登之兄也懂,用不着晚辈的。”
    “只是知晓些皮毛,看得懂账本而已。”黄懋官摇摇头,“这几年,户部记账法也有革新,但远不如镇海之法详尽。”
    钱渊好奇的问了几句,方钝对记账法最是精通,详细的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中国古代一直用的是单式记账法,小铺子还行,但中央财政用单式记账法……问题太多了。
    发展的明朝中期,本身财政压力就大,方钝从几年前开始将民间的记账法引入户部,主要是以民间晋商的记账法……这是复式记账法的雏形,发展到明朝末年,有个正式的称呼,“龙门账”。
    所谓的龙门账,把全部账目分为“进”、“缴”、“存”、“该”四个部分,以“进-缴=存-该”作为会计平衡等式,“进”相当于各类收入,“缴”相当于各种费用,“存”相当于各种资产,“该”相当于负债和资本。
    钱渊真切的感觉到,学到东西才是重要的……当年刚刚下海经商,一个小破公司,财务的会计、出纳全都自己一个人干的,为此还特地去报班学了几个月,虽然要花钱,但比请个财务要耗费少。
    先学吧,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算太简单……钱渊琢磨了下,一方面这个时代的账目比前世简单的多,另一方面户部官员也有大量实际操作的机会,应该不会学的太久。
    “砺庵公,晚辈隶属都察院,只是奉陛下之命来帮忙的。”钱渊诚恳的说:“晚辈别无所求……”
    说到这,方钝眼中闪过警惕的神色,面前这位可没徐渭那么好糊弄。
    钱渊有点想笑,方钝实在不是他想打交道的那种人……所谓公生明廉生威,方钝至公无私,两袖清风,就算起隙,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打理财政。
    这种人在钱渊心目中,实在是水泼不入……钱渊还是喜欢和严世蕃那种人打交道,同道中人啊。
    更何况,在开海禁通商一事上,钱渊还欠了方钝不止一次人情。
    “白日还有正事,户部诸位也有正事,每次夜间授课。”钱渊轻声道:“只此一事而已。”
    开玩笑,自己今天一觉睡到午后,进了户部聊了一阵都快吃晚饭了,难道明天大早上去授课?
    方钝冷笑一声,“展才不是向总宪周南乔请了一个月的假吗?”
    正举杯饮酒的黄懋官差点一口喷出来,他外出巡视红薯事,才回京两日,还不知道这事儿。
    出仕官员长期请假多了,但短期请假……一请就是一个月的,还真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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