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图不惜冒着将大逻便得罪死的风险,在此时支持庵逻,不但挽救了庵逻黯淡的前程,也使得大逻便那似乎已经被先汗定死的继承人合法性开始动摇起来。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贵族们这么想,不代表庵逻也这么想,为了不让庵逻临阵退缩,摄图还要再下一记猛药。
    所以,离开了多伦牧场的摄图没有直接奔赴王庭去争夺权力,而是带着麾下最精锐的狼骑,星夜兼程,前往截杀阿波可汗,阿史那大逻便!摄图扯着马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马奔驰,由于奔跑的烈度太大,摄图胯下的马匹已经开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仿佛随时会倒下。
    处罗侯骑马越过了哥哥,牵住了摄图的缰绳,摇头大喊道:“哥哥,换一匹马吧,这匹马快要跑死了!你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摄图却哈哈大笑,湛蓝的眼睛目光炯炯,仿佛有一团蓝色的火在燃烧,他也大声回应弟弟:“这可是西域来的宝马,是传说中的龙种,它才不会那么轻易死!”
    “可是它已经在吐白沫了!”
    处罗侯扯着嗓子,左手死死的抓住缰绳不肯撒手。
    “那它也应该死在奔跑的路上,处罗侯,把手放开,你会受伤的!”处罗侯正要拒绝,忽然感受到手中缰绳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那匹马发出一阵野兽才有的嘶吼,速度居然比刚才快了一倍!他定睛看去,才发现哥哥已经将一把匕首刺进了马臀!
    那匹马正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才会跑得如此疯狂!
    “——看到没有,它之所以跑得不快,是因为它想偷懒,一旦让它知道再不快点跑那就会死,它一定不会顾惜气力的!驾——”摄图大声说道:“处罗侯,要想成就大事就要是这个样子!我们已经彻底背弃了大逻便,再不跑快点,赶在他的前面,那我们就会死!”
    “——中原人,有句话,叫做‘成王败寇’!胜利的人什么都有,失败者什么都没有。但你还要知道,可怕的不是失败,可怕的是连争都不敢去争!”
    “可帮庵逻成为大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哈……”
    摄图头上的皮帽早已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一头散乱的头发在风中狂舞,他敞开胸怀,无惧的迎接来自北方的风,笑声放肆而张扬:“处罗侯,你马上的功夫还可以,但论起洞察人心,你可差的太远了!让庵逻成为大汗当然对我们有好处。大逻便本身就是大可汗之一,又是先汗亲口定下的突厥之主,他继位了是名正言顺,我们投靠他也不会念我们的好,这才是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处罗侯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一点可以反驳的话:
    “庵逻也是大汗的儿子!”
    摄图笑声之中多了几丝嘲讽的意味:“大汗的儿子……呵,谁又将他放在眼里呢?他现在可连一个小可汗都还不是,他根本就不是大逻便的对手!如果没有我们的支持,庵逻又算得了什么?那些乌合之众今天能投靠他,明天也会背叛他!他坐上大汗以后,也只能依靠我们!”
    摄图盖棺定论:“只要你们跟在我身后,整个天下,迟早都是我们的!”
    ……
    狼群开始狩猎前往往都是这样,即将被猎杀的羔羊埋头吃草,根本察觉不到危险的来临……大逻便东行的队伍洋溢着一片喜气,所有侍从都沉寂在新汗即将登基的喜悦之中,跟那些埋头啃草的羔羊一样,失去了警觉,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在这个宁静的黄昏,大逻便的老侍从官阿布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阿布年轻时是一个出色的战士,他追随在木杆老汗身边十几年,立下了赫赫战功。他腰间的悬着的那把弯刀就是因为作战出色木杆老汗赏赐给他的,到现在他还时常擦洗磨砺,确保刀刃依然锋利……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老兵对于战争的感觉最为敏锐。
    就好比野狼对血腥气的嗅觉一样。
    在这个平静的黄昏,阿布仿佛闻到了从远处飘来的血腥气,这让他感到不安。于是他找到了大逻便,直接说道:“大汗,我们不要在此地逗留了,赶紧回到王庭去……我今天感觉很不好,好像有什么东西盯上了我们,我们必须马上走才行。”
    大逻便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近几天在路上,他受到了很多小部落首领的投诚,这让大逻便第一次感到权力的甜美。即便还没有正式登上汗位,但那种权掌天下的快感正不断的冲刷着他的脑海,但阿布的出现使他从这种幻想之中拉了回来。
    大逻便很不高兴的撇撇嘴,说道:
    “阿布,你在胡扯些什么?那些铁勒人和回纥人早就被我们赶到西边去了,怎么会有敌人出现在这里?就算是有,那也只可能是狼……呵,一群狼……”大逻便得意的拍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就算是十群狼又能怎么样?我的身边一共有几万个突厥勇士!”
    “——大汗!”
    阿布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大逻便的自夸,厚厚皮帽下露出的一双眼睛让人望之生畏,他硬邦邦地说道:“请大汗相信阿布,阿布十一岁就开始一个人打猎,二十六岁跟着老汗打仗,我对危险的预判从来没有出错过,大汗,这里有危险,必须尽快走!”
    大逻便眉头一拧,刚要呵斥老阿布,等到看清楚阿布的脸色,他竟发现自己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毕竟,老阿布是他父亲木杆大汗留给他的丰厚财产之一。老阿布从前是草原上很有名气的勇士,打过很多硬仗,只是现在名声渐渐不如从前了而已,但大逻便是亲眼见过他徒手拧断狼的脖子的,那头狼壮的和牛犊子一样,也轻易被阿布给宰杀了……
    以阿布的功绩,完全可以获得一片牧场和奴隶,成为高高在上的贵人之一,可阿布没有,他拒绝了大汗的赏赐,依旧跟在木杆大汗身边,平日以奴隶自居。木杆大汗老迈之后,命令阿布跟随在大逻便身边,保护他。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情谊,大逻便就要记一辈子。
    他压下心头不快,半信半疑道:“不会吧?这里有这么多人呢,怎么可能有敌人敢过来?”
    “如果人多就有用,那达头可汗也不会被齐人抓到平城了,”几年前那场北齐与突厥之间的战争,达头可汗麾下可有整个突厥西部最精锐的两万狼骑,结果齐军几千劲旅吊打,这几乎已经成为整个突厥上层的笑话了,只不过平时没几个人当着人的面说而已。
    而阿布就这样坦然挖苦道:
    “如果人多有用,我们突厥人早就该被茹茹人灭掉,而不是最终让突厥一口口吃掉了茹茹。大汗你要知道,有时候打败你的也许不是敌人,导致你失败的,恰恰是自己……你看看你的周围,所有人等着你成为大汗以后给他们更多赏赐,一个个喝的烂醉如泥,那里有一点勇士的样子?
    “你待在他们中间,是不会有丁点安全的!”
    大逻便看他说得如此严重,心里也有所松动:“那我们该怎么办?”
    “换上普通牧民的衣服,带几个人悄悄离开……”
    老阿布的目光在大逻便那身镶着金边的华丽皮袍上停了许久,顿了顿,解释道:“大汗这身衣服太显眼了,即便是在黑夜里,也很容易变成靶子的,还是脱下来好。”
    能听进去话是大逻便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即便万分不快,他还是听从了老阿布的建议,把自己和几个仆从弄得蓬头垢面的,骑着马出了营地。
    他们往西走,一连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都要跨过一处高丘了,那边营地里依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大逻便终于忍不住,刚要开口说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边的营地里,有一点暖色火光腾得升了起来,迅速往四周扩散,蔓延成一片火海!
    火海蔓延、数不清的黑点自夜幕中出现,狂叫着冲入火光之中……
    隔着如此远,大逻便依然能听见震天的惨叫与哀鸣,他的牙齿打着颤,血液一点点冷了下去……老阿布从马背上下来,伸手牵过大逻便的马,静静得盯着这片火光,等了好半晌,他说:“他们是冲着大汗你来的……他们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说明大汗的位置已经被别人抢占了。”
    “……我们怎么办?”
    “回自己部落去,召集族中勇士,联合其他所有大小可汗,征讨叛逆者。”阿布语气有些艰涩,“就怕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
    漠北与中原相隔甚远,但并非全无沟通,在这场夺位内乱爆发了一个多月之后,消息总算传到了中原腹地:
    北齐武平八年,突厥佗钵可汗病重而逝,遗命兄长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继位,尔伏可汗摄图不满,直言:“如果拥立庵逻,那我就率领诸位兄弟侍奉他,如果拥立大逻便,我一定坚守边境,与大汗(大逻便)兵戎相见。”遂出兵助庵逻登位,大逻便被击败,逃往达头可汗处寻求庇护。达头可汗阿史那玷厥出兵讨伐庵逻、摄图,偌大的突厥汗国开始出现清晰的裂纹。
    皇帝高纬先是为佗钵可汗的提前数年逝去感到惊讶错愕,随即又欣喜不已,随着长久对中原作战的失利与内斗,这个唯一让高纬忌惮的,横亘在北方的庞然大物,已然走上了下坡路,开始生命的倒计时了。北齐统一天下的势头,不可阻挡!
    ps:如果从佗钵之死写到摄图如何夺位、大逻便如何失利、达头又为什么成为了西突厥之主,慢慢扯起来实在太长了,就在这里打住吧,后面的补充会解释的,我们还是接着写主线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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