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家情更怯,站在平阳城外那个浅谷中的翁家老宅跟前,翁锐已是百感交集,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负疚感,因为他几乎让这个家灰飞烟灭。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心中的那个江湖,那个他很小便向往之的江湖豪侠的影子,几乎将全家人都拖上不归路,就算是刚刚过去的那段风波,他自顾不暇,还得委托师弟孙庸来保护家人,要是再出一点点差错,他就是这个家庭的罪人。
    好在一切还在,家虽说变得更大了,但村子还是他小时候的样子,他感觉人回来了,心也跟着回来了。
    浅谷中叫做石寨子的这个小村不大,也就二十来户人家,虽离平阳城不远,却远离大道,偏安于一角,被大树围拢得从外面都很难看得出来,恬淡安详,鸟儿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叫着,鸡子在四处肆意的刨食,有两只小狗在追逐嬉闹,有一只大狗在附近的一家门口打盹,时近中午,村子里已经升起了缕缕炊烟,人间的烟火气已经在这里弥漫。
    受这种恬静氛围的感染,翁锐和莫珺相视一笑,眯起眼来深吸一口气,家乡的泥土气息和那久违的饭香,顿时让刚才的一点点压抑烟消云散,所有的感觉之剩下两个字:舒服!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家院子里传来了几声训斥孩子的声音,看来这家的孩子并不服气,还在犟嘴分解,咣啷一声显然有人抄起了家伙,怒骂声也高了起来,一个男孩箭一般的冲出了家门。
    这个男孩约有七八岁,出门跑了几步看见没人追出来就停了下来,他注意到有陌生人在关注他,并且有两匹马,上面还有很多东西,他人不大,但一点也不羞涩胆怯,还好奇心十足的走过来看。
    “你叫什么名字?”翁锐问道。
    “我叫石子,”石子道,“你是谁?是来这里做客吗?”
    “石根是你爹?”翁锐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这和小时候的玩伴石根太像了,他跑出来的就是石根的家。
    “对啊,他刚才还想打我来着。”石子有点不好意思道。
    “石子,你个小兔崽子还不回来,在跟谁告我的账呢?”说话间,石子家的院门内走出一位粗壮的汉子,胳膊一抬就有小碗口粗,一看就是个壮硕有力之人。
    “石根!”翁锐远远的就笑着招呼。
    显然石根并没有认出翁锐,他身边像天仙一样美丽的莫珺就更不认识,走到跟前打量了半天,才诺诺道:“您二位这是……”
    见到儿时的伙伴,翁锐十分高兴,故意憋着笑道:“好好看看,看看我是谁?”
    “啊?阿锐!”石根愣了一下,忽然叫出了他们小时候对翁锐的称呼,并且一下子就冲了过来,张开他那厚实的臂膀紧紧将他抱住。
    石根确实很有劲,就算是翁锐武功高强,在这个时候也不能运功抵抗,被抱得都快喘不过气了,但他还是很热情的回应着儿时的伙伴,但石根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放开翁锐,一面将一匹马的缰绳交给儿子石子,自己拉起一匹马就往翁锐家里走,还边走边喊:“翁大叔,翁家婶子,阿锐回来了!”
    石根这一嗓子,估计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不光翁家院子里响成一片,就连附近的很多家也出现了动静,连那只打盹的狗都被惊得蹦跳起来躲向一边,省得被冲过来的人踩上。
    翁家院子一下子沸腾起来了,热情的乡邻片刻之间就涌满了翁家已经不算小的院子,客厅里就更坐不下了,大家干脆就站在院子里问候着打着招呼。
    翁父翁奇、翁母惠氏这个时候既是激动,又是热情,一时还顾不上招待远道而归的儿子儿媳,把翁锐他们带回来的和家里储存的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大家分享,翁锐也几乎是一个个的打着招呼,说着感谢的客气话,最后大家才慢慢散去。
    在吃了一顿家里还没来得及准备的家常饭之后,翁锐满足的和莫珺簇拥在父母身边,弟弟翁铖和弟媳也过来凑热闹,小侄子侄女已经拿着礼物在屋里屋外追逐嬉闹。
    “锐儿,你知道这次回来街坊邻居为什么这么热情吗?”翁奇道。
    “难道不是因为我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吗?”翁锐道。
    “当然不是,”翁奇意味深长道,“我们在这里是个外来户,却屡次出事,上次是因为你爷爷的事被官府将全家抓走,押往长安,好不容易躲过一劫,这次因为你在江湖上的那些恩怨又被传得沸沸扬扬,你还让孙大侠来保护家里,看看在劫难逃,所有人都很关心,好在又慢慢风平浪静,这都是大家为你能安全回来感到高兴啊。”
    是啊,连翁锐当时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确有劫后余生之感。
    “爹,娘,我知道孩儿不孝,”翁锐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家里人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我们担惊受怕一下也无所谓,关键还是放心不下你,”惠氏心疼道,“成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要那么大名气干什么?”
    “娘说得对,”翁锐道,“那些我们以后都不要了,我们只过平常人的日子。”
    “不要光顾着说你,玉儿和他哥哥那里怎么样了?”翁奇道,这样也是家里人所关心的。
    “玉儿和孩子都很好,山子没事了,他的儿子也救回来了,”翁锐道,“这件事真的已经过去了,你们就不要再担心了。”
    “唉,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却过成了这个样子,”惠氏忽然觉得莫珺在场自己说这句话有点不妥,连忙拉住莫珺的手道,“珺儿,娘不是在说你,人老了,总是忘不了以前的事……”
    “娘,这我知道,”莫珺温婉道,“玉姐姐现在已经不生我们的气了,这回还和翁哥哥说了很长时间话,我也和娴儿、冕儿玩了很长时间,他们很乖,我也很喜欢他们。”
    “娘,是这样的,”翁锐怕娘误会,赶紧道,“玉儿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现在很好,您就放心吧。”
    “好,好,只要你们都好就好。”惠氏说着又抹起了眼泪,看来她对朱玉在心里始终是放不下。
    “你看你,孩子们刚回来,你就不能高兴一点。”翁奇埋怨道。
    ……
    就这样,翁锐这回真是安安静静在老宅住下了,并且一住就是几个月。
    白天,他随父亲和兄弟一起下地干活,晚上陪父母说说话,聊聊天,抽空还带莫珺到附近逛逛,讲讲他小时候的故事,每天听着家乡话,吃着家乡饭,翁锐忽然有一种错觉,他似乎就从未离开过。
    弟弟翁铖从小跟着爷爷学过一些武艺,后来翁锐来还教过他一些,但当他想再次给他指点功夫或者教教侄儿他们时,却被弟弟拒绝了。
    翁铖说他们就是一个庄稼汉,学的这些功夫强身健体已经够了,要说自卫防身,恐怕功夫越高惹得麻烦也就越大。
    翁锐先是一愣,猛然间觉得弟弟说得一点不错,因为你厉害,因为你是强者,所以最大的麻烦也在等着你,反而这些普通百姓还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自在日子,因为这世上还是普通百姓多。
    这世上什么时候都不缺强者,不是你,总归会是别人,但日子总是你自己的。
    最后这句话是父亲翁奇说给翁锐的,不管你拥有多高的武功,拥有多高的江湖地位,不管是有多少人簇拥着你,日子总要过的,而且还是这平平常常的日子最有滋味。
    尽管翁锐和莫珺这些日子显得很轻松自在,开心又享受,但有一天,翁奇还是将翁锐叫过去对他道:“锐儿,这两天你就收拾收拾,去给你爷爷上个坟,然后该去哪里去哪里,就不要老在这里呆着了。”
    这是要赶他走啊,翁锐一下子鼻子一酸:“爹,您这是要赶我走啊?我哪里做错了吗?”
    “看你说的,在自己家里哪有什么错不错的,”翁奇轻松道,“这里是你的家,但已经不是你的世界,那个世界才会让你更快乐。”
    “爹,我现在就想过过平平常常的日子,难道这也不行吗?”翁锐道。
    “谁说平平常常的日子就是要在这里跟我种地陪我说话的?”翁奇超脱而又淡然道,“一个人有了不一样的经历,有了不一样的圈子,有了更多的想法,那些个平平常常都会不一样,你要过好的是你自己那个平平常常。”
    “这么说,我在家里让您感觉到不自在了?”翁锐道。
    “你还别说,确实还有那么一点,你一回来就让我不平常了,嘿嘿,”翁奇显得很嫌弃的笑着道,“我都已经习惯于你不在家,却能经常听到你的传奇故事,再说,这里你随时都能回来啊,你说是不是?”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翁锐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我知道了,给爷爷上完坟,我就出去走走,确实还有一些事要办呢。”
    看着翁锐开心离开的背影,翁奇在心里道:傻儿子,哪个父母不想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啊,是你的心已经留在了江湖,你的平常日子是在那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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