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里萦绕,连山风都无法吹散。
    我看向卫玠,内心无比煎熬,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毒?为何你会中毒十年之久?”
    “山舞兮,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女子的声音介入了进来。
    “婵姬!你……”我转过身,看见慕容婵姬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卫玠警惕的挡在我的身前,他神情专注,脸上满是严峻之色。
    “卫玠,还记得在洛阳时你每日来为我吹笛,你吹的是塞外传来的胡曲,慰籍我的思乡之情……你恐怕早已经忘记,可我却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天!”慕容婵姬说着慢慢走了过来。
    “没有忘记!”卫玠沉稳的声音响起,他没有回避慕容婵姬急切期待的目光,说道:“多谢当年小郡主还我羽扇,保得山将军一家幸免于难,这份恩情我卫玠铭记在心,可我早对郡主说过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再错下去伤害的只是你自己!”
    “你倒是独善其身,撇的一干二净,我不管,不管你为了什么,你在洛阳的时候明明就喜欢我,为了山舞兮,你愿意喝下毒酒,甘愿承受蚀骨之痛,十年也不曾求我一次,为了她们一家子,你做的够多了,她就是你的克星,你怎么就想不明白?”慕容婵姬双目隐赤,言语激动。
    我竭力思索,洛阳?羽扇?渐渐的思绪在模糊的记忆中飘回了十年前。
    我记得那一年,父亲在京城为官,我随他住在洛阳的旧居。那里的巷子很宽,两侧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巷子两端都有精兵把守,闲杂人等根本无法进入这巷子。
    可我很不喜欢那里,这样的巷子,这样的院子实在是太过安静,说话都要轻声细语,活动的天地永远只有那一方天井和小小的花园。
    不过这些都拦不住我那颗想飞的心,那花园靠墙一侧的假山替我打开了通向外面世界的门。只消顺着那假山爬到院墙顶,便能看到另一条热闹的街市,那路旁种满了柳树的街市下总有个白衣少年每日都等在那里为我弹琴。
    “喂,你明日不要再来了,我父亲这两日早出晚归,眉头紧锁,怕是有大事发生!”我对那模样俊美的少年嚷嚷着,话完也不管他听没听见,跃下假山上便回了房间。
    这段时日,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父亲的压力,心里也一直有件事不敢告诉他,可我实在没有想到会因为这件事给我们山家带来杀生之祸。
    此时,胡人已经开始南侵,流民们无处可逃便都来到了南方。有些气力的,有些家产的,都还能过活,可那些老弱病残就只能潦倒街头,沦为了乞丐。
    我爱趴在墙头看着街市的人流,熙熙攘攘的街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各种杂耍、各色人群总能让我乐此不疲地看上一整天。但最吸引我的还是那些从北方涌进洛阳的流民们。
    我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外表看上去总是那么自以为是的我,内心却极其的脆弱。看见那些与我一般大小的孩童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缩,看见他们蜷缩成一团饿毙在街头,我便忍不住流泪,一个馒头或是一碗菜汤都能挽救他们的性命,但却很少有人对他们施以援手,因为这样的孩子、这样的流民实在是太多了。
    我会背着父亲偷偷的从家中拿些吃的送给那些孩子,父亲常给我说,帮他们一时不能救他们一世,战乱才刚刚开始,这样的人会更多。我不怪父亲的冷然,他是个将军,见多了战争的残酷,对生死困顿自然看得淡漠许多。
    可他也没有干涉我的行为,直到有一日,我将他放在书桌上的一把精美的羽扇送给了路旁的一个快要被太阳晒昏的老乞丐后,我才知道我闯下了弥天之祸。
    这把羽扇是皇上御赐给父亲的信物,谁知被我稀里糊涂的送了人,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老乞丐他根本不是什么流民,而是胡人假扮到京城来刺探军情的探子。
    此消息一出,朝堂上立刻有人诬陷父亲通敌卖国,皇上对父亲虽然信任,可是为堵住悠悠之口,下旨让父亲在十日内找回御扇,若不然将会以叛国之名定罪,那将是山家的一场灾难。
    想到此处,思绪一闪而回,我含着泪水看着卫玠的背影,面对着慕容婵姬怨恨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卫玠帮我找回了羽扇,是他救了我父亲,是他保住了山家清誉和所有人的性命。
    卫玠转过身来,对我解释道:“岳父大人当时到过卫府与母亲商议此事,想请卫家也派出人手帮忙寻找那扇子的下落。我寻思着胡人虽然南侵,但双方贸易还未断绝,我便派人打听到经商的胡人都住在胡人馆中,心想若你遇见的那老乞丐真是胡人,那扇子自然便在此。”
    “于是你便去取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父亲?为什么你要去?你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少年!”我心里有种说不出口的计较,若卫玠没有去,便不会发生后来的种种。
    “岳父大人派人搜查过胡人馆,既是有意陷害又怎么能够那么轻易寻回羽扇!”卫玠伸手抹掉嘴角边不知何时流出的污血,继续道:“一切都是缘分使然,我也没有想到无意间吹起的一首《广陵散》会引起慕容婵姬,当时还是小郡主的注意!”
    卫玠说着又看向慕容婵姬,一边回忆一边冷静地娓娓道来:“小郡主喜欢听曲子,我便吹着那塞外传来的胡曲,我当时只顾着找回那扇子,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有所不妥,直到有一日,我的笛声引起了胡人的怀疑,我被他们带回了洛阳城以外的营地,那时我才知道,郡主知道我是为羽扇而来,她将扇子带出来给我时被她的大哥慕容翰发现了!”
    慕容婵姬听了,声音颤抖:“卫玠,我是心甘情愿的为你去做每一件事,即使大哥骂我,责罚我,我都没有半句怨言,可是你为什么那么狠心,过了几年我便去河东寻你,可你却闭门不见,我有多伤心,多绝望,回途中我被歹人害了我都没有后悔过,若不是遇见你我也不知道爱一个人会有那么深刻的记忆,会那么的痛!”
    说着怨恨的眼神看向我,情绪波动由不得自己,对我大声道:“山舞兮,是我逼迫卫玠喝下的毒酒,要拿回羽扇就得在娶我和毒酒之中做出选择,卫玠选择了毒酒,我当时自然没有想太多,只是被他的果断和坚决所折服!想着来日方长,总是有一天他会回来找我,可我却永远没有等来这一天!都是你,都是你山舞兮!因为你我和我大哥失去了一切,我恨你,我恨你!”话到最后显然失去了理智。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慕容婵姬,只能看向卫玠,他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愧疚之意,对慕容婵姬的言语里不知不觉的流露了出来。
    他走向她,慢慢的说道:“人在面对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时是极其自私的,山舞兮占据了我整颗心,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她所想,做她所做,尽其所能护她周全。错在我,我知道那种感觉,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食之无味,每日每刻都是在煎熬。但是婵姬,当你错爱一人心中除了痛苦,便只有痛苦!我选择舞兮,你却逼我身中剧毒不能善终,我有她陪伴并不觉得苦,而你何必再执迷不悟,何必将一颗真心错负于人!”
    卫玠直视她的目光,显然是想和婵姬做个了结。
    “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慕容婵姬嘶哑着声音往后退去:“我该怎么办?卫玠!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话完,再也支撑不下去,晕倒在地。
    卫玠急步将她揽入怀中,抬头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泪水,整个眼眸渐渐泛红,用力的说道:“舞兮,这就是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切因我而起,是我害了乐儿,是我害了婵姬!”
    我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己,慕容婵姬的一番话让我为之感动,她为了卫玠原来付出了那么多,而卫玠中毒竟是因为我。卫玠说是他的错,为何我却觉得一切的原头都尽在我这里,泪水早已经模糊了我的眼眸,一缕苦笑无可奈何的漫出了嘴角。
    “舞兮……”卫玠轻唤着我的名字,将慕容婵姬安放于一颗矮树前,不安的看向我:“舞兮,你说句话好吗?我害怕你这样!”
    我并未回答,只是背过身看向了远方。眼前巍峨的青山连绵起伏,如一条蟒龙盘踞于天地之间,雄浑壮阔地延伸向天际。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条白练似的山溪从深谷中蜿蜒而出,溪水清澈见底,水声潺潺悦耳。
    我仰望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心情平复下来,才慢慢说道:“她总会有明白的一日,卫玠,不用太过自责,人类寿不过百年,与眼前这亘古不变的奇迹相比,所谓至死不渝的情感,所谓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无非是过眼烟云,沧海一粟罢了!”
    “舞兮………”卫玠叫着我的名字,动情的将我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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