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煜的身子一顿,一双胳膊下意识地将她抱地更紧:“阿浥?阿浥你回来了?”
    “好痛……救我!”宁浥尘红着眼眶,泪光闪烁而不落下,甚是楚楚可怜:“底下好冷,那些阴差好凶。”
    女子的柔弱,某些时刻却是最好的武器。
    “告诉我,如何才能救你?”璟煜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已沾染满了她背后流出的血,滑腻血腥,温热又凉透。他眼中满是惧怕与担忧,不能接受再次与她错失分离。
    宁浥尘不好直白告诉他用女娲石救自己,伺机夺取,便继续气若游丝道:“地府太黑,那种孤独太难忍……”说着,眼眶中的热泪滚滚落下。
    璟煜用血淋淋的手替她拭去,她又道:“我感到这个女孩的身体愈渐变凉了,看来命不久矣。以后,我若再想回来看你,便没有合适的肉身做容器了。若是能与这具身体结合,我便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说罢,口中又吐出一口血。
    璟煜又慌乱替他拭去,忽然想到什么,便抱起他往勤政殿外跑去。
    璟垣在身后追着问道:“皇兄,你要带她去哪儿?”
    他竟追不上璟煜,璟煜仿佛拼着全力与冥殿的黑白无常抢时间,不让她死去。
    璟煜带着宁浥尘来到了月阙,将她平放在莹白温玉雕琢成的床上。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柔声道:“阿浥,撑住,朕不会再让你离开的!”
    宁浥尘含笑将他望着,满是信任。璟煜便迅速跑开了。
    璟煜果然把女娲石藏在了月阙,这座为她而建的宫宇。带他拿来女娲石,她便可以显露魔身,迅速逃离皇宫,躲开神龙的追捕。从此,与璟煜再无瓜葛。
    成功,近在咫尺。
    可为何心头有一丝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无可抗拒的气力缓缓撕扯出一条小缝,血肉分离而丝丝相连之痛。
    她明白,终是利用了璟煜的一颗痴心。
    今夜的局,是她一早便布下的。她回忆起最后与璟垣在湘王府会面的那一晚——
    那日,她轻启红唇,宛如深夜绽放的玫瑰般引诱着璟垣心中不可与人言的黑*望:“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要你,应下邹仁泽的示好。答应助他起兵谋反。反正,你心中责怪着璟煜,不是么?”
    璟垣呆若傀儡般点点头,喃喃道:“是啊。本王恨他。可他是我的兄长,更是一国之君,除了默默恨他,表面又敬他,又有谁真正去体谅过他的难处?”
    宁浥尘只是再问:“你可放下了?你相信是璟煜下令,怕若儿不肯就死,让净素月杀了她么?”
    “我不知道。”璟垣痛苦地屈膝坐下,双手举起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我恨他……我又不该恨他……”
    “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宁浥尘的声音如同一阵短暂的邮箱,飘散后,两人便回到了那穷奢极欲,纸醉金迷之地。
    女人汤。
    若儿,何尝不是女人汤中执着的魂。
    她临死前,曾用一双血红的眼瞪了一遍协助净素月害死她的那些男人。她恨恨地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腹中未成形的胎儿随她一道去了,在女人汤受鬼气滋养,养成了一个相当于人道三岁的鬼娃娃。到今日,若儿只杀了当日所在场之中的两人,从未刻意去害其他男人。即便他们见异思迁,抛弃家中糟糠之妻,她也不会代劳而杀了他们。
    璟垣在人道,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烟花巷柳,可无一能与此处相比。这里女子们环肥燕瘦,容色各有千秋,又各有所长,性格不一,包罗世间万象,真真是令男人流连忘返,醉生梦死之地。
    而带她来此处的女子一出现,她们皆没了颜色,
    所有人见了她,便跪拜行礼,直呼主子。
    宁浥尘将璟垣带入了内阁,又悄悄让兰儿把若儿唤来:“跟若儿说,她日日盼着的那人来了。再让她收拾收拾干净那孩子,一同带来。”
    璟垣不解道:“你为何带本王来此处?”
    宁浥尘道:“我带你见一人,可解你心头之劫。”
    外头传来动静,若儿急匆匆牵着一个孩子跑来。一见房中那个背影,身子一倾,用手扶着门框,眼圈发红,喉间发涩。
    她果然将鬼娃娃迅速悉心收拾了一番,此时看着,已不是个从棺材里倒出来的惨白的童尸,而如人道的孩童一般,粉雕玉琢,天真烂漫,
    璟垣脑中所有思绪在一瞬之间尽数消散,只留下一个强烈的预感。他胸腔中一颗心开始加速跳动,喉头一动,缓缓转过身去。终于,与若儿面对面了。如此真实,不似梦中相见。
    若儿的孩子抬头看着自己的娘亲,又看了看前面的男人,晃了晃若儿还牵着他不放的手,问道:“娘亲,这个叔叔好看,你不要杀他好不好?”
    璟垣一步步走进,那是个男孩,眉目与他儿时极是相似。他将孩子抱起,眼中满是温柔:“可曾起名了?”
    “不曾,该由你来的。”若儿声音不大,还有些哽咽。
    “就叫阿诺,可好?”璟垣看向若儿,将她亦揽入怀中:“这孩子,是我欠下的曾许你的诺言。”
    宁浥尘见此情形,便将内阁留给了他们。只是在离开前给若儿留了句话:“他以为你是净素月受璟煜之命所杀。好好去说,我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若儿在内阁停留了半个时辰,便先出来找到了宁浥尘。
    她跪在宁浥尘身前:“他已对前事了然,对圣上不再有误解。浥主子,若不是你,我此生再也无法与王爷相见。我求你,放他回去,放我儿子出女人汤,我愿用我的灵魂,换他们父子平安!”
    宁浥尘将吸魂瓶递给了她:“璟垣,并非你此生第一个用手段接近对付的男人。偏偏,你对他生出了情,无法自拔。若儿,这也是偿。”
    若儿一脸决绝,并不犹豫地打开了瓶盖:“我的手早已沾血,因缘果报,我认。”
    她的灵魂被吸入瓶中,渐渐变得透明:“浥主子,为何留在魔界?你的心不是硬的,永远不是真正的魔……”
    宁浥尘眼睁睁看着若儿消失在自己眼前,回味着她最后那句话,久久不能回神。
    拥有魔道至高无上的魔血,她还不是一个正真的魔吗?宙洪荒可以将她的躯体变成魔,可以将她的心,她的所思所想,一并魔化了吗?
    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她除了当好一个十恶不赦的魔,还有其他选择么。
    回到内阁的时候,只有她一人。
    璟垣抱着阿诺,见她身边没有若儿,且若儿走之前那般奇怪,心中便有了数。他缓缓将阿诺放下,淡淡问宁浥尘:“若儿呢?”
    宁浥尘道:“她暂时只能离开,换你和阿诺的平安。你若真心待她,等百年后,便不要饮孟婆汤,在奈何桥等她。一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终会等到她的。”
    璟垣微微张开的嘴有些颤抖:“她还是同生前那般选择了牺牲自己。皇兄他从未真正下令要了若儿的命。他的一个决定便能左右本王和若儿的宿命,而他自己又何尝不在红尘里接受着上天安排的宿命呢。”
    宁浥尘眸中泛起寒光:“所以,我要你顺应邹仁泽的意,将计就计,帮璟煜除去他,也助我一臂之力。”
    这,便是璟垣表面与邹仁泽合谋篡位,实际是与璟煜合力除去邹仁泽的缘由。
    现在,宁浥尘也借此事使璟煜相信她可以借着陈一凝的肉身还阳一说,他不会错过这样的时机的。
    璟煜很快回来了,他手中多了一只流光溢彩的蓝色玛瑙盒子,一打开,便看到静静躺在里面的赤色女娲石。红蓝相映,煞是好看。
    “阿浥,有了它,你就真的可以回来了……”璟煜将之取出握在手中,便要往宁浥尘那边奔去,将女娲石放到她手里。
    璟煜刚迈出步子,身体变无法动弹,只听见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可将此物给她!”
    几缕缠绕的青烟应声出现,青衣女子忽在此处现身。
    璟煜诧异道:“蹊美人?你怎么会?”
    宁浥尘见她来了,眉头微皱。
    “人道帝王,事已至此,便不要用这个称呼来唤本仙。吾乃天道指路仙子,寻蹊。今日,吾便要让你看清,她的真实面目是什么!”寻蹊话音刚落,她手中灰气凝聚,形成一把寒光森然的短刃,便是那日黑袍人给她的破魔刀。
    宁浥尘此时法力尽封,凡人般的躯体又受了伤,几乎动弹不得,断然挡不了她这一刀了。
    “破魔刀,斩!”寻蹊飞身而来,一声娇喝,一道寒芒朝宁浥尘劈下,却不是对着她的面门,而是破开了她脚上的锁魂铃。
    锁魂铃碎裂开来,脱离了她的脚。
    体内魔气狂烈地运转,瞬时便修复了躯体所受的皮肉之伤。她身上的白衣被绚烂华丽的紫芒覆盖,褪去后便换上了一席倾倒众生的紫衣。六道之内,无人可与之美色相较。
    宁浥尘便以这般模样,静静站在璟煜身前,深如古井的眼眸沉沉地望着他。
    陈一凝,宁浥尘。
    她没有死,可她不愿见自己,竟选择用一重假身份重新回归。
    “阿浥,如果是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你要什么,我双手奉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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