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们忙成狗,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当两个用。
    修改律法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修改‘庶民不得蓄奴’,首先要确立民籍和奴籍。先不说良家卖身的‘养子’,就说家中的奴仆,还有一大部分是没有户籍的。
    户部昭示各地官府:想要动户籍,必须重订黄册。
    百姓们盼了很久,等着朝廷重新统计鱼鳞册让他们安心。
    没有鱼鳞册的一年里,民间停了田地交易。他们生怕付了买地钱,最后拿不到地。也只有权贵们,敢在没有全套鱼鳞册的情况下,买卖土地。
    听到官府要重修黄册,闹着让把鱼鳞册一起修好。
    登记户籍信息的黄册、登记土地的鱼鳞册一式三份。玄武湖的黄册库留一份,各地州府留一份青册,百姓手里留一份。黄册库被淹了,东厂收走了地方的青册。地方官员哪里敢依据百姓手里的修订!
    尤其是靠近京师的河北清河县官员。
    “大人,清河县有一万多亩的官田,都是崔家在租种。可每年官田的租税分摊到附近几个村的民田中。这若是据实编制鱼鳞册,到时收夏粮的时候,没法子动手脚了!”县令的师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县令愁得揪掉几根胡子:“崔老的三个儿子官职都比本官高。大儿子还是吏部负责考核的主官!衙役敢去崔家要官田的租子,崔老会给。但本官三年一次的考评一定是下等!”
    官田实为朝廷的土地,来自收没的田地、或各种原因无主的地。律法上禁止自由买卖,交无地的流民租种。民田是百姓的私田。
    官田的租粮高,私田的税少。因为收田赋涉及到收粮食等实物的,有折色一说。根据各地方的情况不一样,分摊的折色银不一。总之,每家每户上缴的田赋会比朝廷制定的高。
    这也是一旦天灾人祸,朝廷免税或者少征,百姓们仍会交不起税的原因。
    小鬼难缠!从紫禁城发出的政令到地方,执行过程中总会有不一样。
    朱寿想让皇权下乡,也是这个原因。他想政通人和,政令落地的最后一步尤为重要。
    朱寿正在寿山祭拜泾王的时候,刘六已经带着赵秀才,不现在是赵先生,来到了清河县。
    “你们为什么不用银币缴纳田赋?朝廷有过政令,用银币交税无折色一说!”儒雅的赵先生一脸诧异。
    他好似对京畿附近的百姓生活艰难很是想不通。
    当地村民苦笑道:“我等当然知道。报纸上登着呢。可官府里的老爷们不收银币,我等小民有什么办法?”
    “你们田赋为何如此之高?”赵先生大惊。
    “清河,多权贵之地。”
    “为何不去官府示威游行?京师百姓一有不满就走上街示威!”
    “衙役们会打的!”
    “士子们砸了陛下的产业,也没见锦衣卫、东厂打人!清河县令竟敢如此行事?!”
    赵先生义愤填膺:“贪官污吏害人,御史何在?尔等不出声,如何争取自己的权益?!鱼鳞册重订在即,一旦尔等田地被登记成官田,尔等就成了流民!”
    “先生吓唬小民了。”村民们不信。
    赵先生心痛地捶胸顿足:“江南何来流民迁徙琼州?原先都和尔等一样是有产者。江南多官宦之家,官官相护,稍微改自己字,尔等的田产都是他人的。”
    村民们仍不信。
    热心肠的赵先生留在此地。
    清河县的书办、衙役下乡重订黄册、鱼鳞册。
    “这明明是私田,为何登记成了官田?”赵先生找来一帮人抢了登记册。
    村民们哗然。一群人闹上了县衙,争执中,赵先生被衙役打伤。相帮的人义愤填膺,打死了为虎作伥的衙役。
    赵先生一不做二不休,带人冲进县衙,把重新修订的鱼鳞册、黄册搬了出来。
    因为简化字学校的普及,百姓中也有识字的人。
    “我家的田亩数量不对!”
    “为何我家成了官田!”
    “我家明明是上等的好田,怎么换成了荒田!”
    “哪个天杀的给我家少登了一亩!”
    “……”
    在赵先生的鼓动下,清河县民意沸腾。
    “韩尚书,修改律法和黄册、鱼鳞册有何干系?”有都察院的在殿试时询问韩文。
    户部尚书韩文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陛下说,户部若年内搞不定黄册和鱼鳞册,陛下也不会认同将要修订的律法。”
    当初定下修改律法的章程,和内阁票拟相类似。新律法需要内阁、军机处、陛下共同通过。陛下有一票否定权。内阁、军机处不同意,陛下不能强制推行。
    陛下用一票否定权耍无赖,他有什么办法!
    杨廷和做和事佬:“连户籍都无法确定,谈何确定民籍和奴籍?黄册是一定要重修的。”
    “陛下步步为营。会试的策论题大家都知道了。估计等陛下回京,便会风风火火取消大家的免税权。免税权没了,鱼鳞册上的田亩数清清楚楚。”都察院的官员一脸忧郁,“我等怕是要破产了。”
    “放弃本就不该是你得的地不就好了?”阳武侯薛伦阴阳怪气地说。
    官员撸起袖子:“阳武侯血口喷人!你给本官说说清楚,哪块地不是本官的!”
    奉天殿正在进行殿试,外头有官员差点打起来。
    应试举子心里骂娘!还能不能让他们安稳考一科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势压人、低价购地,逼死了人还要威胁苦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还好意思当都察院的官!”薛伦也是破口大骂。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戴珊目瞪口呆:“有这等事?本官为何从没听说过?”
    薛伦冷哼:“御史威风呗。地方官害怕被疯狗咬住松口,哪敢乱说。”
    替儿子主持殿试的弘治帝,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让陈宽出来看个究竟。
    马文升见状吼了一声:“阳武侯,明日军校招生考试的场地准备的如何?”
    马文升借口赶走了薛伦。陛下取消了廷杖,不等于不会处置在大殿失仪的官员。
    “今日可是殿试。既然知道御史像疯狗,你还去得罪干嘛!”新宁伯自以为说话声很小。
    戴珊眼睛直抽抽。
    薛伦在奉天殿外吐了口痰:“老子就是看不惯那啥还要立牌坊!”
    “啊!”被薛伦损的御史冲上前和薛伦扭打在一起。
    御史的升官靠清誉。他在老家逼死人的事捂得严严实实,被薛伦在朝廷上一闹,左都御史不得好好派人查一查。查实了,不但做不成官,还得下狱。
    陈宽尖着嗓子喊:“两位大人成何体统!”
    薛伦和御史被弘治帝罚跪。
    参加殿试的新科进士们离开时,很是关注了两人。
    薛伦心里泪流满面。他是被逼的。他无意中骂了东厂一句,东厂大档头半夜找上门。否则他哪里知道御史在老家逼死人啊!
    “报~”
    说东厂大档头,大档头就到了。薛伦老老实实地跪在殿门外。
    “清河县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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