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面对这群表面孝顺温良,实则虎视眈眈的儿子,忽然感到了莫大的恐慌与疲惫。当一个人不可避免地步入衰老期,尤其他还曾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再要从云端走下来,哪怕只是一个势头,也足以令他体会到坠入深渊一般的危机感。
    景帝很想发火,却又克制住了,看见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兀自替膝上的小狗打理毛发的老七,这才缓和一点。近年来,他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除了老七、邓朝山、几个心腹,再没有旁人知晓。若非老七帮着处理朝政,诸位皇子怕是早就斗起来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太平盛世?
    他对老七是极为放心的:一,他没有母家可以依靠;二,他没有康健的身体;三,他没有野心,除了怀里的小狗,对任何事都是可有可无。也因此,景帝愿意对他和他的小狗稍加纵容。否则,一般的小狗若是穿上堂堂大燕国的亲王朝服,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老七,大家都在商谈正事,你怎么给你的小狗梳起辫子来了?朕告诉过你多少次,宠它也得有个限度,你看看你现在,心思全扑在养狗上面,身边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景帝状似训斥,实则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微笑。
    方才还盯着皇上不放的大臣和皇子们全都转头去看端亲王,虽已见惯不怪,却还是觉得啼笑皆非。只见端亲王手里竟捏着彩绸,慢慢把小狗脑袋两侧的毛发编成小辫儿,垂落在紫金冠两旁,这下不仅衣着,连发型都与他自己像了个十成十。
    有姝被人盯习惯了,用爪子把眼睛一捂,准备睡上一觉。七皇子冲景帝微笑,“父皇,儿臣就这一个心肝肉,还请您多多担待。立储之事与儿臣无关,儿臣听听也就罢了。”
    诸位皇子陆续冲他释放善意,均认为在夺嫡之路上能拉拢这位才能超凡却又淡泊名利的皇弟(皇兄),便是如虎添翼。
    景帝见众人又把注意力转了回来,沉吟道,“事关重大,朕还需考虑几天。老七,你母后甚为想念你,待会儿去坤宁宫陪她说说话再走。”然而皇后深恨慧妃,又怎会对她的儿子心存善念?还不是为了给大皇子的未来铺路?端亲王智多近妖、运筹帷幄,且还深得皇上信任与朝臣拥戴,把他拉拢过来,其余幕僚也就不够看了。
    这等用意,不仅景帝了然,其余皇子也都心知肚明。景帝虽然疑心甚重,却也惜才爱才,老七这样的治世之才,他定然会好好保护培养,然后留给下一任帝王。无论继任者多无能平庸,只要有老七在,大燕国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皇后把老七叫去,除了拉拢亲近,更想把嫡亲侄女儿指给他当正妃,好把他绑在大皇子的船上。景帝明明知道她的打算,却并不加以阻拦,且还极力促成,是不是表明他属意的储君是大皇子?
    思及此,除了大皇子那一派系,其余人等皆心绪不定,目光晦暗。景帝仿佛毫无所觉,略交代几句就亲自推老七离开,不忘把大皇子也叫上。
    大皇子居嫡居长,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却架不住他与皇后曾经失宠十几年,根基不够稳固。不说各位皇子心里不忿,便是那些早早站了队的大臣也都颇有异议,回去之后纷纷开始琢磨对策。
    这大燕国的天,怕是要变上一变了。
    见父皇把自己推到岔路口,转个弯儿就上了坤宁宫的繁花小径,七皇子连忙拱手,“父皇,您与皇兄先行一步,儿臣想去看看母妃与皇弟。”
    老七就是太过重情,即便慧妃与老八那般对他,这些年来他依然时时去探望,叫景帝极为触动。当然,为了防止慧妃与老八将当年那些丑事宣扬出去,他早已命人在他们的吃食中下了哑药,虽不至于完全说不了话,却也只能发出简短的几个单词。倘若他们提到敏感的字眼,诸如太后、靖国公、乱伦等等,自然有宫人会上前阻止。
    淫乱宫闱倒也罢了,却还要添上一条逆乱人伦之罪,事情传出去不但有辱皇室形象,更会让百姓对皇族血统产生质疑。素来以姬姓为荣的景帝断然不会让列祖列宗蒙羞,更不会让先皇名誉受损、死不瞑目,于是只好牺牲掉慧妃母子。
    他没杀人灭口,只是把二者幽禁宫中,倘若祖宗显灵,恐怕还会骂他一句“妇人之仁”。也因此,景帝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更不会觉得愧对谁,但见老七如此仁义,却还是深有感触。老七越是这样,他越是恨铁不成钢,同时也越发倚重信赖。
    “去吧,看一眼得了,免得又被伤到。”景帝满脸无奈,大皇子也露出同情之色。
    七皇子颔首答应,让小顺子推自己去冷泉宫。冷泉宫,顾名思义便是被冷清湖水包围的宫殿,除了一条铺设在水面上的游廊,并无别的出路。进了这里等于入了囚笼,求生不得求死无门,除了熬日子便只能熬日子。
    慧妃今年也才三十五六,却已经双鬓斑白、满脸皱纹,看着像个垂暮之年的老妇。她正佝偻着身子,给瘫痪在床的八皇子擦洗。八皇子躺得太久,背部与臀部长了一大片褥疮,血红的皮肉渗出淡黄脓水,看着十分触目惊心。他显然非常痛苦,不断捶打枕头,发出沙哑的低吼,却喊不出一个字。而仅有的两名太监却只是站在门口冷眼旁观,并不肯上前伺候。直到看见缓缓而来的端亲王,他们才慌了神,一个去打热水,一个去拿药。
    听见响动,慧妃露出欣喜的神色,扔下帕子迎出去。
    “老啊,你啊啦(老七,你来啦)。”她张口,发出的却是一串怪声,只得羞愧地低下头去,见老七的小狗正扒拉着四只爪子,想翻过门槛,立即弯腰去抱。
    “别碰他,他自己能行。”七皇子语气淡淡,眸色却有些冷厉。他极为不喜旁人碰触有姝。
    慧妃尴尬地收回手,掌心贴在裙摆上用力摩擦。她记起来了,这双手刚才还帮老八清洗过褥疮,实在是肮脏不堪,哪里能去抱老七的宝贝疙瘩?思忖间,殿内一如往常般传来老八尖锐地嘶吼,原来小狗已经翻过门槛,径直跑到内殿去了。
    它踩着小碎步走到老八床边,晃了晃头上的紫金冠和彩绸小辫,又抬了抬穿着亲王袍服的前爪,仿佛在炫耀,然后快速摇着小尾巴,从床尾走到床头,又从床头走到床尾,务必让八皇子看清自己金贵的行头。
    上帝说人有七宗罪,除了天使,每个凡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一点,却也有一些极为偏执者会陷入其中,无可救赎。而七皇子已经落入妒忌的深渊,即便外人不去折磨他,他自己也能妒恨欲狂,生不如死。
    眼见老七十三岁封王,十六岁入阁,连他的小狗都穿着亲王朝服,戴着亲王冠冕,在宫中备受追捧。反观自己,却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这与他曾经设想的未来完全不一样。老天爷是不是把他们的命运弄颠倒了?
    他瞪视小狗,恨不能用意念绞死它,却被匆忙走进来的慧妃挡住。
    七皇子抱起小狗,脸色极为阴沉。老八看向有姝的目光已隐隐触及他的底线。他在床边坐下,像往常那样询问二人近况,又吩咐两名太监去御药房领些上好的药材回来。老八的褥疮再不治就晚了。
    不要你假好心!八皇子想骂他,发出的却是一串啊啊声,反倒显得更为无力,只能鼓着血红的双眼瞪视。
    七皇子定定看他,半晌不说话,一只手轻捏小狗粉嫩的肉垫,一只手敲击桌面,神色极为莫测。八皇子被看得浑身发毛,明明恐惧到极点,却还是硬着头皮叱骂,“看啊啊看(看什么看)!”
    慧妃也很不安,一会儿偷觑老七,一会儿乜着老八,脸色渐渐白了。
    七皇子凑到八皇子耳边,正欲说话,却立刻闭了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熏了龙涎香的手帕,捂住有姝口鼻,淡声道,“老八,你太臭了,看把我家有姝熏的。”
    有姝两只前爪抱着主子的手帕,整个脑袋埋了进去,显然对八皇子的味道很嫌弃。
    八皇子气地吐血,眼睛一再鼓出,仿佛快脱眶了。慧妃连忙替他拍抚胸口,却也并不敢吱声。她算是明白了,现在老七的一条狗也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金贵。
    解开前襟,把有姝塞进去,又用香帕蒙住他口鼻,七皇子这才低不可闻地继续,“老八,现在朝堂上都在谈论立储之事,本王在想,你是不是有些挡本王的路了?”
    八皇子目疵欲裂,也恐惧至极,随即想起什么,朝他双腿看去。七皇子笑而不语,转脸去看慧妃,“你说本王该不该去争?”
    慧妃思忖片刻,眼里忽然爆出灼亮的光芒。老七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不说,不代表他做不到,他说了,那就代表他一定能做到。儿子有一争之力,为何不争?儿子当了皇帝,自己就是太后,再也不用在冷泉宫里受苦了!
    复又想起什么,她浑身僵硬,然后朝老八看去。皇上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必然是独一无二的,又怎么能有一个人与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即便老八瘫痪了,做不出混肴皇权、偷天换日之事,但他的存在就是对老七的辱没。老七要争位,首先就得把他除掉。
    自己该如何选择呢?时隔多年,慧妃再次陷入两难境地,但在痛苦的折磨下,仿佛又没有第一回那般犹豫不决。
    已经想明白关窍的八皇子撑起手臂连连后退,即便磨破了褥疮痛不可遏,也还是艰难地后退。他终于怕了,原来性命捏在别人手里,而自己却只能任人宰割、求助无门的感觉,竟是如此惶恐而又绝望。
    他噙着泪看向母妃,却发现母妃偏过头去躲避;看向取了药回转的两名太监,却发现二人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原来冷泉宫早已被老七掌控了吗?这还不算,他一句话,竟把母妃也制住了!这些年,他之所以不下杀手,恐怕不是因为仁善,而是留着自己受尽折磨吧?待时机到了,他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直到此时,八皇子才悔恨难当,若是早知道老七是这样一条毒蛇,当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招惹对方!当个闲散王爷,安安稳稳地活着,那该多好啊!
    眼见八皇子竟吓尿了,七皇子这才低低笑出声来,“老八,方才本王与你开玩笑呢。本王已经这样了,还争个什么?”话落冲两名太监招手,“你们照顾好他,没有本王的命令,可不许让他死了。”
    二人低声应诺,表情惶恐。
    慧妃追到门外,遥望儿子远去的背影许久不动。怎会不争呢?怎么能不争呢?得知这只是个玩笑,她非但没觉得松口气,反而失望至极。待她重回殿宇,八皇子已经被打理干净了,正用仇恨而又恐惧的目光注视母妃。
    空气渐渐凝固,心脏慢慢僵冷,曾经亲密无间的母子两,终于无可挽回地走向猜忌与决裂。他们依然活着,却活得像两具行尸走肉。
    小顺子推着主子离开冷泉宫,一路上欲言又止。他极想问问主子究竟有什么打算,对那个位置在不在意,却又担心犯了忌讳。迟疑间,坤宁宫到了,因天气晴好又未到饭点,皇后提议大家一块儿去御花园走走。
    看见站在大皇子身后的美貌少女,有姝身上的毛瞬间炸起来,连脸颊两旁的小辫子都翘了翘。七皇子差点喷笑,所幸及时按捺住了。他把毛团子摁回衣襟,冲诸人见礼。
    皇后与景帝既然有意撮合他俩,自然不会站在一旁碍眼,到了御花园,随意找了个借口就相携离开。大皇子喜气洋洋地交代表妹几句,也走了。少女笑得十分娇俏可爱,但到底因为年纪小,收敛不好情绪,眼里的不甘愿多多少少泄了出来。
    “王爷,那处景致甚好,不如去坐坐吧?”见端亲王并不主动开腔,她只好指着前方的凉亭说道。
    七皇子颔首,到得近前,让小顺子在冰冷的石桌上垫了一个柔软的蒲团,这才把有姝从衣襟里掏出来,摆放在上面。见少女满脸好奇,于是温和道,“天气有些凉了,直接放在桌上怕冻着他小爪子。”
    “王爷果然如传言一般,对自己的狗十分宠爱。”少女羞涩一笑,心里却颇感腻味。她最讨厌的就是小猫小狗,脏、乱、吵,见了就恨不得掐死。尤其是眼前这只,头上竟戴着紫金冠,身上竟穿着亲王朝服,脖颈上挂着的血色暖玉全大燕只有一块,可说是价值连城,不过一个畜生,何德何能?
    本来嫁给一个瘫子就已经够委屈了,竟还要与一只狗争宠,少女心中的怨气之浓可想而知。但为了表兄的前程,也为了家族兴旺,她不得不忍辱负重。暗暗吸了口气,她装作热切的模样说道,“王爷,您这只小狗好生可爱,我能摸摸它吗?”
    七皇子笑而不语。
    有姝主动上前几步,小脑袋左偏右偏,小尾巴摇来摇去,乌溜溜的眼珠定定看着少女,仿佛对她十分好奇。再如何心硬如铁的人,也免不了被他这幅可爱的模样吸引,更何况涉世未深的少女。
    少女眼底的恶感稍减,慢慢伸出手去摸他脑袋旁边的小辫,却不防他忽然炸了毛,张开嘴,发出尖利的吠叫。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令少女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有姝这才扭着屁股跑到主子身旁,嘴巴一咧,竟是笑了。
    “瞧你那熊样儿!你能阻止你家主子养别的小狗,还能阻止他大婚不成?他总得有女人,有子嗣吧?”飘在半空的老鬼哭笑不得。
    七皇子却完全没觉出不对,强忍笑意抱起有姝,在他脑门上亲了亲,然后才看向少女,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气中却唯有宠溺与回护。少女为了保持优雅端庄、雍容大度的形象,只得强行按捺。
    二人说来说去都是些套话,极为枯燥无聊。有姝听了半晌就耐心全失,顺着主子大腿滑落地面,一脑袋扎进草丛里。七皇子隔一会儿便看他一眼,隔一会儿又看一眼,完全的心不在焉。当少女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比较有趣的话题时,却见他脸上露出焦急之色,然后掏出一枚玉哨吹响。
    哨音十分尖锐,刺得少女头疼欲裂,她转头去看才发现是小狗不见了,几名太监正在花丛里寻找,此时已急出满头大汗。素来是人群焦点的少女,头一回品尝到被忽略的滋味,且还是因为一只狗。婚前都这样,婚后又当如何?她微微垂头,掩饰自己怨毒的目光。
    七皇子正因找不到有姝而心中焦急,并未注意旁人,反复吹了几回哨子,才见有姝从灌木丛里蹦出来。他径直跑到少女身旁,先是抬起爪子挠她小腿,待她垂头看来,才把嘴里的东西放在她拖曳于地的裙摆上。
    少女仔细一看,竟是一只巨大的黑壳独角仙,正晃着独角与节肢,顺着裙摆往上爬。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哪里有不怕虫子的?她失声尖叫,蹦跳而起,想拍又不敢拍,只能向周围的宫女求助,“来人啊,快把这只虫子拿下去!救命,救命啊,它快爬上来了!”
    一群宫女蜂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拍打。
    见有姝转身跑进花丛里,露出一个小脑袋冲自己龇牙咧嘴,七皇子除了扶额苦笑,竟是无可奈何。然而,发觉有姝对自己怀着同样强烈的占有欲,他内心深处又不免涌上一股甘甜。
    罢了,他闯祸,我来善后,这本就是当主子的责任。七皇子如是告诉自己,然后颠倒黑白地道,“看来有姝很喜欢方小姐,不然也不会把最心爱的虫子送给你。当年本王收到他送的甲虫时也吓了一跳。”
    “是啊是啊!小猫小狗遇见喜欢的人都这样。”小顺子也跟着打圆场。但他话音刚落,就见王爷的脸色沉了沉,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
    少女哪里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她方才分明看见那只狗笑了,是幸灾乐祸地笑!它绝对是故意的!不行,一定得想办法治治它!
    这边厢鸡飞狗跳,那边厢,有姝已顺着草丛出了御花园,朝广陵宫跑去。想当年他抓掉小姑娘一根头发,先是藏在爪缝里,后来收在双雪殿,再后来又用荷包装好,埋在广陵宫的花圃。如今他想恢复人身,还得靠这根头发找人。
    老鬼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数落,“你啊,可得赶紧把人找到,然后解除妖法,否则再过几年就真的无可救药了!你自己没发现吗?你那性子越来越像狗了!哪里有人会随随便便把虫子叼在嘴里,也不嫌恶心!”
    想当年,有姝吃过的腐败食物与变异虫兽不知凡几,又怎会嫌弃一只独角仙,但这些属于隐秘,不能告诉旁人,便只得装作没听见。
    第95章 造畜
    有姝在老鬼障眼法的帮助下一路跑到广陵宫,鼻子这里闻闻,那里嗅嗅,终于找到当年掩埋荷包的地方。所幸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雨,土质比较松软,他不过刨了几下就把东西翻出来,连忙用牙齿咬住绳索,打开查看。
    “怎么样?头发还在不在?”老鬼飘过去,凑近了看。
    “还……”有姝只说了一个字,身体就被人捞起来,连忙吩咐老鬼,“快帮我把头发收好!”
    老鬼虽无法白日现形,却已能挪动一些重物,不过一根头发而已,立刻就被他卷入魂体,隐匿起来,然后看向抓住有姝的太监,惊疑道,“他不是端王府的下人,抓你干嘛?”
    有姝也抬头打量,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因为颇受主子宠爱的缘故,他在端王府和宫中可说是横行无忌,大家都知道端亲王洁症严重,不喜旁人碰触他的物品,故而宫女太监、甚至包括嫔妃,远远见了有姝就会避开,并不敢上前引逗,更别提搂抱抚摸。
    他原以为这太监是急着回去交差才把自己抱住,但对方不是端王府的人,又为何如此?
    不等一人一鬼想清楚,那太监已疾奔到一座假山后方,把剧烈挣扎的小狗递给一名女子,“这位姐姐,咱们可说好了,只能让你家姑娘抱一会儿,等下端亲王问起来,你们就赶紧把狗放了。”
    “知道。多谢这位公公。”女子把一个荷包递给对方,顺势接过小狗。
    本还在胡乱蹬腿儿的有姝安静下来,假装乖巧地趴伏在女子掌心,待她放松警惕之时,忽然张开嘴,狠狠咬她虎口。女子吃痛,连忙把小狗扔出去,却又被那太监地捞回来,用帕子捂住口鼻。
    帕子里仿佛掺了迷药,有姝只吸了两口就慢慢睡死过去。
    “听说这狗儿极其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是不制住它,让它喊起来,咱们就完了。这位姐姐,你没事吧?我方才也被它挠了许多血道道,疼得很呢。”太监一面试探小狗鼻息,一面去查看宫女的伤口。
    “不过一点皮肉伤,无碍。”女子用手帕捂住虎口,等血止住了才把小狗接过来,屈膝道,“这位公公,我走了,待我家姑娘玩够了,自然会把它放归御花园,届时大家只当它走丢片刻,不会牵连到你头上。”
    “那就好。”
    二人左看右看,分道扬镳。老鬼道行失了大半,就算想救有姝也有心没力,况且他并非厉鬼,只有执念全无怨气,若是随意附体,定然会被此人阳气灼伤,反倒有可能魂飞魄散。眼见女子似乎不想伤害有姝性命,他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先看看情况再说。
    女子把昏迷不醒的有姝装进一个小匣子里,走到前殿与自家主子汇合。老鬼定睛一看,不正是端亲王的未来王妃吗?她眼角还带着刚哭过的红肿,显然被那只独角仙吓惨了,身上的裙子也换了一套,正翘首以待。
    “抓到了?”等女子走近,她低声询问,语气中难掩怨毒。别跟她说什么不要与一只畜生计较,她今儿算是看出来了,哪怕自己吓得半死,端亲王也不会心疼一分。她这边还淌着眼泪,对方就已经急着去找他的小狗,仿佛少看一眼会少块肉一般。尚未成婚就把一只狗看得比自己还重,这让养尊处优的她如何受得了?
    “抓到了。”女子举了举手里的木匣。
    “甚好,咱们即刻出宫,让端亲王自个儿找去吧。”少女冷声而笑。
    因之前受了莫大惊吓,皇后并未多留,只交代侄女儿不要与一只畜生计较。少女自是点头答应,待马车驶出皇城,立刻把匣子打开,用一根银针戳醒小狗。有姝感觉身体一阵刺痛,忆起之前的绑架,连忙爬起来,却见一张放大的脸庞正冲自己恶毒地笑。
    “不过一只畜生,也敢爬到本小姐头上撒野。亲王朝服、紫金冠、血玉,你也配!本小姐今儿就把你宰了,倒要看看那瘫子会不会为了你与本小姐翻脸。他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承恩公府的嫡小姐,我本是要嫁给表哥当皇后的,全被他搅合了!”少女越说越气,把有姝摁在矮几上,三两下扒掉他金贵的行头。
    她的大丫鬟连忙劝解,“姑娘,何必为了一只畜生脏了手。您把它往外头一扔,且由它自生自灭去吧。前面就是一条穷街陋巷,里面有许多乞丐,见了这畜生还不立马杀了吃肉?”
    少女一想也是,推开车窗,把迷药尚未消退干净的有姝远远扔掉。
    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老鬼连忙飘过去,顺势接了有姝一把,这才没让他摔伤,然后立刻给他施了一道障眼法,免得被附近的乞丐发现。有姝蜷缩在墙角,脑袋昏沉了许久才找回神智,本打算去找主子,转念一想,何不趁此机会恢复人身再说?他与老鬼在街上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一处废弃的宅邸暂居。要找人,必须先画出阵法与符箓,这对现在的他而言是个大工程,还得仔细筹谋一番。
    与此同时,七皇子已经快把皇宫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依然没能找到爱宠的下落。他正端坐在坤宁宫正殿内,表情看似平静,拢在袖中的双手却青筋暴突。若非还保有一线理智,他早已飞奔出去亲自寻找了。
    “找到了吗?”每隔一刻钟,他就会询问一次。
    “启禀王爷,还没找到。”一名太监上前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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