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家庭之后,沈时元才感受到无形的庇荫,往常像空气一样自然的东西,诸如政策变动的讯号、繁杂手续中的绿灯、商务洽谈中的弹性地带,一瞬被抽走,举步维艰。他当然没天真到不知道空气的存在,只是到了深海中,一瓶氧气罐怎么用,下海作业的时间怎么分配,他这个新手潜水员只能扛着风险摸索,譬如对弹性的预判紧了,事后回顾免不得悔到肠子青,预判得松了,可能就毁一单生意,一味激进关门大吉,一味保守,成本在后面咬着屁股追,结局别无二致。
    但有一点,他再不用看人脸色做违心的事了,像是给后妈祝寿这种,大可肆无忌惮拒绝露面。
    沈固的态度反而比他寄于篱下时松动很多,回说:“不来就不来吧,她看你也不痛快。”
    沈时元:“那我去!”
    这手以退为进,熟悉沈时元脾气的沈固早就运用自如,只是不能多用,毕竟他儿子也不是傻子,好钢用在刀刃上,现在就是刀刃。
    万象引擎适配硬件这块蛋糕,沈固自己可以不吃,只要沈时元吃了就够。普兴是中型企业,从创立到现在也才二十年,市场份额远没到能高枕无忧的程度,让人抢占这个先机,再遇上些别的风浪,就此成为没落的拐点也说不定。沈时元无论如何是沈家人,即便另起炉灶做得风生水起,这点关系也割不断。沈固只爱钱,没什么百世留名的追求,他日普兴就是被沈时元并了,没坑得几百人失业就算他积过德。
    “打跟你亲妈闹离婚起,你和我就没好好说过话,没想到跟你心平气和坐下来喝杯酒,是在你离家之后。”
    沈时元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收敛了吊儿郎当的姿势,表情由不屑变温和,盯着沈固慢悠悠问道:“爸,您没得癌症吧?”
    沈固嘴唇绷成一条线,酝酿良久,扬起酒杯冲沈时元泼过去,“混蛋玩意!”
    沈时元拍案而起:“你就明说吧,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跟我演什么父子情深的戏呢?”
    “我他妈想让你把公司做成!”
    “你他妈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他妈为的是我自己,不是你!”
    “我他妈不信!”
    “那我为的是你行了吧?”
    “我更不信。”
    “你他妈能好好说句人话吗?”
    “你他妈一口一个他妈,我妈是你骂的?让我说人话?”
    “我妈是你奶奶!”
    几个小时后,沈时元枕在魏皎腿上,望着天花板思考人生:“宝贝,你说结婚是干嘛的?”
    魏皎正给他剥葡萄皮,他爱吃葡萄,不爱吃葡萄皮。
    “不知道。怎么想起这个?”
    “我爸在我后妈生日时把我叫过去,嘴上呢说的是家宴不能缺人,是规矩,其实是对我别有所图。他知道我指定又把好好的一顿饭搞砸,而且就是利用我想给那女的找不痛快的心思,让我去的。我心知肚明,他也心知肚明,那女的肯定也心知肚明。”
    “嗯……她既然明白,就是接受这种婚姻的吧。”
    沈时元坐起来,看着魏皎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婚姻?”
    这时魏皎腿边的手机震了下,她瞟了眼,是贺沁和她确认MT联赛同行的事,如果和她时间不冲突,他就着手安排了。
    好巧,就卡在8月6号出发,跟江暮的生日只差了三天。江暮什么都没表示过,但魏皎有预感,到时候他会出现在她家。
    沈时元被她偏过头去时脖间的光闪了下眼,他满面狐疑地伸出手,轻轻将链条从她衣服里勾了出来。金是真的,钥匙吊坠圆环上镶的钻也是真的。
    “这个至少一万起步吧?”
    魏皎看看他又看看吊坠,拉回来塞回了衣服里。她看出他在猜送礼人,直言相告:“江暮的。”
    沈时元表情僵了下,半晌问道:“我问你婚姻的时候,你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谁?”
    魏皎毫不犹豫答:“谁也没想。我才二十,那么遥远的事和我没关系。”
    “刚才的信息是江暮的吗?你想到他的时候,眼神会不一样。”
    魏皎暗自惊讶于他大咧咧心性下掩藏的敏锐,继而从人品道德以外的角度找到了不能欺骗甚至不能隐瞒的理由。她对他的原则就是有问必答,让他了解她的全部,好的坏的,都由他最终做判断。
    “贺沁,暑假我陪他去参赛。”
    “那个死亡公路赛?”话一说完,沈时元就发现了她的毫无保留,他忽然觉得对她一无所知,以前认识的魏皎是他想象出来的人。
    贺沁不是第一次贴近死亡,最危险的一次外派任务,临行前连饯别酒都没去喝,更没叮嘱什么,一如往常任何一次寻常的出差。他父母离世有些年头了,一个人无牵无挂,活着就是打发时间。
    对于江暮,沈时元没有对贺沁那样了解,但也算有缘见证了他性情变化的过程。贺沁没有条条框框,对任何一种生活方式都不抱看法,只是兴趣与工作引他走上风流浪子的路,真遇上合适的人,他应该不介意暂时的安定。可江暮不一样,他不会在B大这个伤心地久留,那他缠着魏皎就不应该。
    沈固这个爹虽然垃圾,但沈时元承认他在情场很有一手。两个人气都消了之后倒也磕磕绊绊地聊出点东西,沈时元决定听听他的建议。
    “下周末我们公司去郊游,你陪我一起吧。下周也快考完试了吧?”
    其实是有点紧张的,下下周还剩四门课的考试,这段时间来也在不断和闻蕾手下的经理开小会,改方案。但魏皎没忘,原本和沈时元说好的,第一次出国门要和他一起,虽然不是多正式的诺言,却也是亏欠他了。
    时间嘛,挤挤总会有的,她笑着点点头。
    沈固教沈时元的第一条:提要求要卡时机,愧疚、期待、别有所图,任何能让她答应的诱因一旦出现,就是开口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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