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霍妈听见儿子开门出去了、可就冲着霍卫国道。“老霍,你还真准备今天带儿子去食品厂啊?”
    霍卫国从壁橱里取出件衬衫、将衣架摆回去便转过身说。“对啊,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了吗?”
    “哎呀!小海胡闹、你也陪着他一起胡闹?”
    霍卫国笑了。“怎么叫胡闹呢?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他要去、难道我不带着他去?”
    霍妈有些急了。“那不是你们爷俩话赶话、赶到那份儿上了?”
    “没事儿,既然他敢夸下海口、那就让他去看看工厂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去看看工人干的都是些什么活儿,也让他别总是觉得上班赚钱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中考他缺了一门、还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分数呢,就让他早点明白工厂里是个什么情况、让他尝尝三伏天顶着个大日头卸货是个什么滋味、让他去想象一下三九天站在风口里该被冻成个什么样儿,也许小海能早点懂事儿呢……”
    霍妈明白了,但也越发的担心了。“可食品厂的车间你不是说就跟蒸笼一样?他这么小的年纪、吃不吃得消啊?”
    “都一米七的个子了,就是脸嫩了点而已,”霍爸穿上了衬衫、将下摆塞好了才继续道。“再说了,车间都停工一个月了、热什么呀?何况厂里还有比小海还年轻的呢,人家才十五岁半,但已经在车间里待了足足一年了,别人家的孩子吃得消、咱们家的孩子也应该能吃得消,你就放心吧,别总是把儿子当长不大的,我觉得他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想要早点去上班、拿了工资能自己随便花,不让他明白在工厂里上班要吃什么样儿的苦,他是不会死心的!”
    “老霍!我可告诉你说啊,小海从小到大还真没怎么吃过苦的,跟别人家的孩子可不好比!你可千万给悠着点,今儿气温据说是要上35度的,可别把小海给热出个好歹来,儿子是我生的、你……”
    霍卫国哪里会不知道老婆要念叨些什么了,赶忙打断。“行了、行了,我有分寸、有分寸的!慈母多败儿!记住,你帮不了他一辈子、也照顾不了他一辈子,路是要他自己走的,咱们当爹妈只能是尽量不要让他走歪路、走邪路,未来的路好不好走、通不通畅,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的……”
    目送着儿子跟着霍卫国一起出了门,岑超美很想把儿子喊回来、但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食品厂的车间里是什么样她并不清楚,但注塑车间里有多闷热、她可是清楚的很呢,三九寒天女孩子们都只敢穿一件,更何况是食品厂这种是需要高温消毒杀菌的工厂呢?
    罢了、罢了。
    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总是被拢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那是不成的。
    如是的安慰着自己,但岑超美的心里还是乱的很,又怕儿子被热坏了、又怕儿子在车间里给磕着碰着,还担心厂子里要是工人们闹事儿,儿子会被伤着、被吓着,到了单位依然是心神不宁的,记得一句话是说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可也明白小海这还算不得是什么‘行千里’呢、自己就已经担心成这样了,要是以后真到了儿子需要出远门、又或者是去外地上班生活了,那自己这个当妈的岂不是要担心死?
    愁绪万千,霍妈很想给霍卫国的办公室去个电话、又或者是打个传呼,但也知道在管教儿子这事儿上、霍卫国的态度是男孩子必须要硬气些、刚强些,是不能被‘慈母多败儿’给毁了的,于是眼瞅着那电话机却是不敢伸手。
    “岑会计,这一大早上的就愁容满面的,怎么了呀?”
    岑超美转过脸见是销售科的科长赵琼华,她女儿李柔也在十中上学、跟小海不是一个班但在一个年级里,强挤出笑容说儿子被他爸爸带去厂里去开眼界了。
    “你儿子也考完试了呀,你家老霍就这么着急要让他见识工厂里是啥样儿了?至于吗?太早了吧?孩子还小呢……”
    霍妈说完其实也后悔了,可此时见对方故意摆出了一副惊诧的模样、却是也没办法再改口,只好佯装轻松的说,男孩子早点见识一下工厂里的情况、也算是进行社会实践的。
    “哎呦,还是你们家老霍的心大,我闺女考完试就知道看肥皂剧、看言情小说的,还说什么要把考试前拉下的都给补回来,也就是她估分估了个六百三、政治还可能考满分,所以我家老李才不说她什么了,要不然呀、一定就该扣她零用钱、被她爸给下禁足令了……”
    财务科的科长走进门来听见了这番话、不禁有些惊讶了。“呦?你家闺女估分估了有六百三呐?不得了哦,那岂不是能进杨中了?”
    赵琼华矜持的笑着说。“还不知道今年杨中的切分线到底是多少呢,我家闺女说这次中考语文和数学特别的难,很多题连她都没什么把握的,不过她要是真的能考进杨中,那我这一年来的辛苦也就没白费喽……”
    知道赵琼华不但给闺女请了家教、还上着杨中退休教师的补习班,平日里抓的特别紧、而李柔的成绩也是相当的不错,只是这女人当着自己的面儿如此的炫耀,尤其是那个‘政治可能满分’的说法更是让霍妈心中气苦,原本担心儿子的那颗心也就被儿子那糟糕的成绩给破坏掉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听着、了解着跟中考有关的情况,却是也在庆幸着财务科今年参加中考的就只有自己家里的这一个,一个办公室里的攀比不明显,那么等儿子的成绩下周一出来了、自己也不会太丢脸……
    随着老爹来到了食品厂的霍海、可不知道他老娘的心情跌宕起伏、最终还打算要是他真考砸了、就让他暑假去上补习班,随着他老爹来到了食品厂、也就见识到曾经辉煌过的食品厂的真正模样。
    厂区很大、建筑却是老旧,安置那两条进口生产线的车间还算是比较干净,但一个多月没开工了、车间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地沟里的油污可能是很长时间都没人进行清理了,所以看上去黑乎乎的、根本就不像是个食品厂所应该有的样子。
    “这两条生产线一个班就能产出八万包方便面,全自动的、只要设置好程序就只需要八个工人,技术在进步、听说食品厂以前一个班才能生产出五千包,而且还需要二十多个工人从早忙到晚的,不过老厂的老工人多、前些年顶替进厂的工人子弟也不少,年纪最小的进厂才十四岁,说是改了年龄才通过的,穿上厂服、就跟个小孩子一样,重的搬不动、稍微需要点技术的岗位也干不了,哎,造孽呦……”
    霍卫国驻点时间虽然不久,但对食品厂的情况倒是还比较熟悉,困难时期、食品厂的职工可是骄傲的不得了,那时候说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城里人自然也就只能是靠着工厂去吃工厂,不过那时候所有人的工资都低、但只要家里有人在食品行业的,那最起码吃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
    可惜啊,历史这么悠久的一个企业,竟然最终因为某个决策失误而垮掉了,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无力回天了……
    厂区里没几个工人,就算是有、投注过来的目光也是复杂的、纠结的,霍海感受到的有隐隐的敌意,而更多的则是茫然和无奈,老爹所说的那个十四岁进厂顶替的、他见到了,比自己还小了半岁,穿着过于宽大的厂服就蹲在仓库的门口,神情漠然的叼着根没点着的香烟,被老爹吼了一嗓子、才懒洋洋的说自己知道仓库重点、严禁烟火,所以也只是叼着烟,不会点的。
    霍卫国摇着头、叹着气,带着而走远了些才指着那一排排的仓库说,里面的库存足有五十多吨,各种口味的都有、但还是以那孜然羊肉味的为主,都在保质期内、但经销商不愿意拿货,就算有愿意拿货的、也都不肯给现钱,销售科那边挂在账上的应收款足有七八十万之多,据说能收回来五分之一、就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一包方便面的出厂价是四毛多钱,霍海稍加计算便得出了个数字。“五十多吨?那岂不是相当于挤压了近四十万的货款?”
    “是啊,要不是库存消化不掉、应收款又高企,食品厂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霍海还记得食品厂的平均工资也只有五百多块,销售科有提成、但销出去的货要是不能及时回款,提成是会被倒扣掉的,因此虽说工人们的工资压了有半年,但实际上销售科那边的情况可能会更加严重,出差费报不了、自然也就没有销售员肯出去跑,销售停了、库存也就无从消化,最终在恶性循环之下食品厂自然也就只有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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