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条路,对于大多数豪族子弟来说,都是走不通的。他们在东洲读书,要跟整个中州学子竞争。东藩府学可是天下招生,无数大宋读书子弟也立志考取东藩府学,因为入了府学,意味着可以当官,某种程度上跟科举是一个性质。
    由于竞争激烈,加上家族教育,始终比不上东藩府的乡学、县学体系,教科书甚至都落后人一步。许多知识都很陈旧,学了数年后,发现人家都更新了。
    于是有大量不得志的十二都读书子弟,实际上空有理想抱负,却没有施展的空间。
    如果李靖在汉海都护府开办府学,相信一定能吸引到大量十二都子弟应考,九军州的子弟没准也会来考试。
    “岳父大人,请受小胥一拜!”
    李靖如醍醐灌顶一样,马上开窍了,立刻起身向折彦文鞠躬。
    折彦文赶紧扶起他:“大王切勿如此,你我虽是翁婿,却也是君臣。”
    李靖拉着岳父的手:“恨不早请岳父大人出山,蹉跎了大好岁月啊!岳父大人还有何事赐教,还请不要吝啬。”
    折彦文老怀大慰,他这个女婿,比他想象的还要理想,年轻是年轻了点,但却有一定的心胸,还有极强的决断能力,懂得轻重,能分辨是非。他是被迫投效,现在看来是赌对了。
    于是再也不顾虑,将他所想的都讲了出来。折彦文是豪族领袖,虽然没做过大官,可带着一个豪族,从落魄重新兴起,其中的过程,跟一个国家的崛起只有大小之分,没有难易之别。因此对如何经营,颇有心得。
    “当前要务是开府学,尽收东洲英才。其次,兴盐铁、务耕织,富民强邦。再次,便设郡县,鼓励耕战,一统东洲。”
    言简意赅,要成就大事,却必须如此。李靖很认可,既然要耐心等待时机,这些事情就必须做。几条也都切中目前东洲劣势,主要是汉海都护府的劣势。汉海都护府控制的大平原地区,人不多,各种产业都很粗劣。老百姓土地多,大多都是半耕半牧,养了很多细毛羊,羊毛都能大批出口了,却没有像样的毛织作坊。绝大多数产业都不存在,如果说人力短缺,无法种棉织布的话,靠着大海,盐铁都要依赖外购,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尤其是铁器,自己不能冶炼,十分危险。
    所以布匹可以从就近的玛雅国采购,但盐场、铁作都要办起来。
    耕战的图景,以前李靖没考虑过。他满足于占据大平原下游,目光始终注视着中原。可现在明白,北方的大量豪族和生番,不但无法放心,可能还是顶在后脊梁的一根尖刀,不得不防。那就要便设郡县,往北拓展。人力不够,就向生番要人。将生番变成熟番,将熟番变成编户。一步步蚕食,十年时间,足以将北方生番全部纳入编户。届时,这些生番都是他的子民,他的东洲就有了数百万子民,惶惶一大国!
    “那就仰仗岳父大人了!”
    李靖再拜,他决定将类似变法一样的大事,全权托付给他的岳父折彦文。
    折彦文这些年做的,不就是这些事情吗。将折家从一个流放的豪族,带成了东洲数一数二的大族。既有子弟开荒种地,经营农场。也有子弟放牧牛羊,经营牧业。更有开办作坊,从事手工等各种行当。
    折彦文只要将这些经验从私转向公,就是开拓东洲的正确方法。李靖如今能接触到的,最有能力的,也就是折彦文这种豪族领袖了。
    折彦文没有推辞,他之所以出山,为的就是功业。对于家族,他能做的都做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无论是商业还是农业,折家都已经做到了极限。在做下去,无非变得更加富有,财富到了他们家族的程度,继续积聚已经没有意义。
    这不是折彦文个人抱负强烈,而是中国的豪族都是如此,不管是什么出身,一旦积聚到一定程度,是一定要向士族转化的。极少有家族自始至终只求财。
    于是折彦文很快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执政中,东洲大平原的建制还很粗犷。汉海都护府控制着广大的土地,从刀河往南沿河地区修建了二十三座屯堡,称之为苦河二十三县。以前有国内派来的官员管辖,建设的都还不错。屯堡周边有移民屯田,屯堡城外有港口码头,农商并重。
    可是这些屯堡有县的编制,却连一些大点的镇子都不如,极少有千户以上的人口。大多都是几百人的定居点。
    苦河二十三县的县令,任期一满立刻撤走,如今大多数都已经回国。李靖每年光是为了寻找合适的县令,都头大无比。基本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忠心可嘉,但许多都不胜任。折彦文并没有全部撤换,他也不知道谁胜任谁不胜任,他是制定出考核标准。
    他考核的内容,让李靖都有些忧心。他原本以为折彦文要行郡县,兴文治,休养生息。结果折彦文要搞军事化。李靖完全误解了,折彦文这种人,哪里懂得搞什么文治。折家是西军将门中的核心家族之一,家族文化就是军事化,让他搞文治,他也不会啊。因此考核的标准基本上都跟军事有关,要求所有屯堡的编户都要严格登记男丁数量,每个适龄男丁都要接受训练。
    这些编户不仅仅是移民汉人,包括那些番人编户。番人编户有军事文化,也有当兵的先例。因为汉海都护府大半士兵,都是雇佣番人当兵,当兵对崇尚武力的番人村落来说,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如此一搞,基本上全民皆兵。进行裁汰之后,光是精壮,就挑选了十万人。其中汉人只有两万,番人高达八万。大量番人担任中低级军官之职,并没有明显的种族区分。军队的晋升制度,也大量借鉴了西军方法,严格且透明。军官晋升,唯军功是从。
    练兵可不是为了防御,这跟东藩府以前的乡兵完全是两个思路,练兵就是为了打仗。白养着十万大军,汉海都护府现在可养不起。于是他们开始主动向周边生番部族发起进攻,而不像以前那样,只要生番不来生事,汉海都护府尽量维持和平,将主要精力放到内政上。
    大量石器时代的生番部族被击败,而且面对拥有骑兵优势的汉海军,来逃都逃不了。大量俘虏被重新安置,派去保长管理他们,对他们实行编户,不允许他们随意迁移。征发他们的劳力,修建新的城池,开荒种地。
    这一套东西,当然有西军的传统,可也有大量新的内容。似乎可以从中看到,折家是如何在新大陆一步步挣扎求生,最后发展壮大的秘密。
    这一系列大动作,让李靖看的心惊肉跳。因为以前东洲的治理是十分宽松的,为了吸引移民和怀柔番人,对农民的税收基本上都是象征性的,主要财政靠的是淘金和贸易。因为有黄金,东洲的贸易规模很大,港税每年都能收到上百万贯,对于几十万人口来说,光是征收港税就足够了。
    可现在税收陡然增加,总量依然不重,十分之一的税收,对于以自耕农为主的东洲,这个税额农民是能接受的。让百姓难以接受的,是陡然严格的管理。汉人的反应是,愿意来种地的淘金工陡然减少,一些已经定居的百姓,也选择放弃田地逃亡,买张船票回国。因为大多数汉人并不想打仗。番人倒是不在乎打仗,但他们也反对。他们始终有被征服的不适应和屈辱感,许多村落出现了叛乱。对叛乱的镇压是极其残酷的,叛军领导阶层全部枭首,士兵全部贬为奴隶。
    东洲并没有大规模恢复奴隶制,但效仿东藩,允许一些特殊行业使用奴隶,比如矿山。
    开矿是新政的重要内容之一,主要就是盐铁,沿海兴建了大量盐场,全都是官办盐场,目前民营的话,无法跟成熟的玛雅地区的盐场竞争,毕竟这里的人口太少,其实最有利可图的产业,第一是淘金,其次是种地养羊,连种棉花都不划算。
    铁矿也开发了,五海子最北边的北海子周边山岭上,大量露天铁矿,放眼望去一片赤红,稍有经验的矿工都知道,这些都是铁矿石。可惜游猎在周边的生番根本不知道这些石头里富含铁。这里正是著名的米萨比铁矿,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铁矿。大量奴隶被送入矿山,基本上一去不回,只能老死矿山。矿山依然是官办的,矿山位于苦河(密西西比河)和北海子(苏必利尔湖)之间的山岭,距离河流和湖泊都极尽。地势不算陡峻,很容易就在山下修建了运河,沟通苦河。
    矿石沿河送到南方,南方则有煤矿被发现。引入山东最新的高炉技术,直接从矿石冶炼出钢材。这种炼钢技术,即便在山东也没有普及开来,因为一次性投入大,民间经营,更多的是小型铁炉为主。
    许多矿场、盐场和铁作坊,都是折家子弟在管理,因为折家在玛雅地区就经营者类似的产业。可折家并没有谋私利,因为这些产业全都是官办,主要生产军工产品。
    在高度军事化的状态下,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五湖以南,东岭以西,哭山以东的广袤大平原地区,就再也没有一个生番部族存在,不是被征服,就是迁移到其他地方。大平原上,前所未有的出现了一个高度军事化的郡县制政权。这个政权控制的人口,高达三百万人,其中汉人只有十来万,绝大多数都是番人。可这个政权不在乎,因为这个政权不分番汉,全都是编户的齐民。
    可手里的资本大大加厚,李靖面对自己的竞争对手,依然没有什么信心,因为他的对手也没有闲着。
    朝廷也好,东藩也罢,也都不断加强着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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