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知味的情况下,一口食物都下咽的艰难。韩月娘放下碗筷,道:“过几日唤牙婆来一趟,我院子里用不了那么多的女侍、婆子,打发几个也好节省些开销。”
    云慎的注意力从箩筐上转回来,疑惑道:“前些时候你不是还说人不够使?”
    韩月娘笑道:“我没什么,只是不要委屈了大娘子。钱银就那些,这边添了那边总要减些。”
    云慎蹙眉道:“怎么就要拆了西墙补东墙了,钱银不够使吗。”
    韩月娘道:“表哥不理中馈,自是不知柴米价,人情往来,换季添衣,样样都是花销。”
    云惜娘闻言,亦将碗筷放下,道:“惜娘也用不了那么些人。衣服首饰都够用,惜娘不要了。”
    在云慎的心中,云惜娘是最乖巧体贴的。此时闻言,他温声笑道:“惜娘乖,莫听你母亲的,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
    云慎虽是在笑着,眉间却还仍有着丝丝的不悦。他的月娘惯是温柔懂事的,今儿是中了邪了吗。云晏晏才来一天,无非吃的多些,便要当着孩子面说钱不够用。
    云慎的神情,韩月娘最会观察。她绞着手中的绢巾子,微微垂首道:“这话原是不该当着大娘子说的。我也是再三的思量过,想着有些事情,大娘子早些知道,总比晚些知道或是不知道的好。咱们是一家人,凡事清清楚楚的说明白,好过多思多想。若是因为这些小事横生了猜疑,那便不美了。
    大娘子不知,这家委实不好当,每日一睁开眼就是一项又一项的花销。我也是个无能的,叫钱银愁得日夜忧心。两位小娘子将来出阁,总要有些嫁妆傍身,银钱财帛自是要攒上一笔的。能俭省的,自是要想着办法的俭省着。”
    云慎的眉头渐渐舒展,想着自己惯来不理这些琐物,自出华阴便是韩月娘一直的照顾他的生活,心中的暖意伴着愧疚一起生出。他软了语气,向韩月娘道:“这些年,难为你了。”
    云晏晏一面吃饭,一面观看着眼前的发展。
    啧啧啧,瞧瞧这坚挺的人设,果然是会随着枕头风起舞摇摆的便宜父亲啊。韩月娘轻飘飘三两句话,就能左右了他的情绪。
    不知为何,嘴里的饭居然变得好吃了些。云晏晏认真琢磨了片刻,悟了:这个原理,约莫等同下饭神剧。
    本着健康饮食的原则,吃到八分饱云晏晏便停下筷子。用了漱口茶后,方才开口道:“父亲大人是正七品上阶的县令,按律每年能领禄米七十五石,相比正七品的京官少五石,但职田要比正七品的京官多五十亩,有四百亩之多。高祖陛下定下的规矩,职田收租每年每亩不能超过六斗粮,若按一年一亩五斗粮来算,便是两千斗粮,合二百石,加上禄米共二百七十五石,另还有月俸、力课两项银钱的进项。莫说家中只咱们几口人,便是再养十个母亲、十个惜娘、十个晏晏,父亲也是养的起的。”
    顿了顿,云晏晏又道:“人情往来应是花销最大的一项,却也不是月月要送。且人情往来是有往有来的,一进一出也贴不了太多银钱——母亲竟攒了那么许多嫁妆给我和惜娘。”
    长长一篇话说完,听者三人各有反应,其中以云慎反应的最为直接,他有些目瞪口呆,“你还懂这些?”
    “自然懂啊。”云晏晏有些诧异。怎么听云慎着语气,她懂这些是件很意外的事情。怎么回事,难道这不是大唐人的常识吗?
    云慎的呆愣褪去,很快转为了新奇,“你还懂什么?”
    “父亲母亲在上,原轮不到我胡说的。既父亲问了,我便胡言几句。咱们云家书香传家,除了那两间屋子的书籍,委实算不上是家大业大的门户。小娘子出阁,嫁妆过于丰厚,知道的说是母亲省吃俭用攒下的,不知道又会如何说?倘若有小人针对父亲,便不知要编造出什么来,往父亲头上泼脏水。与其如此,还不如不俭省的好。”
    云慎的脸色又是很快的从新奇转做了慎重,他静默了小片刻,方道:“这些都是你姑母教你的?”
    “是。”
    云慎问道:“你姑母还教了你什么?”
    云晏晏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配合的回答道:“君子六艺、茶道、香道、马球、蹴鞠诸如此类的,但凡是别家小娘子学了的,姑母都让我学了。”
    云慎再问:“针凿女工可学了?”
    “没有。学那些做什么,费时费眼还无用处。哪家小娘子的‘亲手绣活儿’真的是自己做的,但有空余时间,全去琢磨叶子戏或者双陆、藏钩、射鸭、簸钱之类的玩意儿。”
    云惜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巧笑倩兮的道:“常听人说纨绔子弟,纨绔子弟,只听说也没见过。原来咱们家就有着位女纨绔呢。”
    说罢了,她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巴。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些惊恐和无措,微声道:“我,我一时张狂了,不该拿姐姐玩笑的。姐姐没有生气吧?”
    云晏晏没有生气。此时此刻,她很惊奇——哟,白莲怎么还有绿茶的技能了。
    白中有绿,绿中有白。双管齐下,疗效快?
    实际上云惜娘这番话在云慎处并没有起到疗效快的作用。云慎的出身毕竟还是与韩月娘不同,又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他自然明白云毓为什么要教云晏晏这些。
    那是按照高门大户的娘子养的。无论是君子六艺、茶道、香道一类的风雅玩意儿,还是马球、蹴鞠、叶子戏那些游戏,皆是交际的媒介。
    云慎心中一声叹。长姐教晏晏的这些,以后怕是用不到的。章家不过辽东本地的寻常富户,章家那孩子也不过寻常资质,便是将来侥幸能中第入仕,也坐不到什么高阶的官位。
    便是做到他这样的七品县令,云晏晏所学的那些怕是也用不上几样。
    嫁入章家,针凿女工远比其它有用。如此看来还是云惜娘更加合适些,只可惜,庚帖已换,事情已成定局。
    云慎心中一阵的惋惜。这惋惜中只一丝是为了云晏晏,绝大部分还是在惋惜错走了一步。倘若云晏晏真的能嫁入高门,于他的仕途何尝不是个助力。
    真要用云惜娘换云晏晏,云慎又是不舍的。他总是不会一辈子在辽东任职,云惜娘纤弱,他实不放心她一人嫁在此处。
    归根结底,还是他那祖父不该酒后戏言,与章家订下两姓之好,换了信物。平白叫那章家咬住了他们家。
    想到此处,云慎又有些恼火:搁置了三代的亲事,章家竟还拿着不放。
    云慎默然不语,心中思绪纷杂。韩月娘也是同样的默然不语,不同的是,她的思绪并不怎么杂乱,她先是被云晏晏那句“母亲竟攒了那么许多嫁妆给我和惜娘”给气噎了。她攒多少嫁妆都是给云惜娘的,关她云晏晏什么事。
    而后,韩月娘开始高度的警惕起来:这个云晏晏实是个高手,一番话连削带打还不见血的。
    不得不说,韩月娘想多了。云晏晏说这么老些的话,只是单纯的想要向她传达一个信息:想要短了老娘......不,本小仙女的花销,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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