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嘉言在与姚晨相聚后的次日,登录微博账号,发表了在该平台的最后一条消息。
    Jason:我决定离开了,请尊重我的决定,谢谢!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粉丝说的,还是对他的家人说的。
    或许有人会骂他不孝,不知感恩,毫无责任心,要采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来反抗家长的意志,朴嘉言也觉得无奈,但在他们两次剥夺他的自由,并无视他的意愿对他心爱的人下手之后,他们失去了他的尊重。
    尊重和体谅,是相互的。
    如果朴家用的是怀柔手段,利用温情感化,以亲缘关系为武器,朴嘉言说不定还无法下定决心。
    说到底,是朴家轻视了姚晨和朴嘉言,以及两人之间的感情。
    姚晨对朴嘉言来说,不是误入歧途,而是他的康庄大道。
    他这一辈子都要走下去。
    即便家人不理解、不尊重,他做出这个决定亦是十分艰难的。他曾想过慢慢说服家人,解开他们对姚晨的误会,一步一步改变他们对同性相恋的看法,如果不是做了那个梦的话……
    在梦里,姚晨死了。
    在他拿到R奖影帝之后就死了。
    有媒体挖出陆彦青与隐婚的妻子离婚,对方为了争夺财产,宣称陆与姚婚外情,刻毒的攻讦立刻落在被视为“第三者”的姚晨身上,破坏婚姻,又是同性,再加上先前的各种谣言和丑闻,姚晨身处暴风眼,孤弱无助,瞬间被撕了个粉碎。其父母担心他雨夜驾车前去看望,却遭遇车祸双双身亡。姚晨在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之后,忍受不了舆论的压力,最终吞安眠药自杀了。
    秦守年为他办理了丧事,在朋友简律师的帮助下,为姚晨洗脱了罪名,尽管那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这时候媒体又开始假惺惺地追悼起来: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众口铄金造成的悲剧,应当引起我们深思,后人以此为戒云云。转头又报道起某对明星夫妻貌合神离,某位小花疑似抱金主大腿……
    曾经说出“这么死太便宜他了”“他父母死了活该,是报应”这种话的网民,指责埋怨媒体为了点击和销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然后继续他们的生活,在平淡无奇的日常中寻找新鲜的八卦和刺激。
    法不责众,媒体和网民们享受了两场狂欢,酣畅淋漓,痛快无比。一场把影帝踩到泥里,恣意唾骂侮辱,把他逼到绝境,以死解脱;一场掉几滴鳄鱼眼泪,从别人悲剧的命运中找到一丝优越感,叹一句不痛不痒的可惜。
    而朴嘉言,什么都没做。
    他在十八岁接受了初恋情人的死亡,后面他没有进入娱乐圈,而是继承了朴家,成为一个不动声色、深不可测的合格家主。
    他身居高位,权势滔天,一生有无数功绩,其中一项是备受争议的净网行动,推行实名制,加强网络监管,并推动立法,让肆意造谣、发表恶意言论、进行人身攻击的人和组织受到应有的惩罚,他还创立了抵制网络暴力、校园暴力的基金会,关爱、帮助无辜的受害者。
    在外人眼里他应该很幸福,他结过婚,妻子门当户对,他们相敬如宾,两人还育有一对可爱能干的儿女。
    只是他很少笑,即便笑也都是淡淡的,笑意达不到眼底,他从未有过一天真正的快活。
    一日午后,垂垂老矣的他让外孙女给他放了一部经典的怀旧电影。
    是从未上映的《告白之夜》。
    片中的姚晨漂亮、聪慧又坚强,对爱情勇敢表白,他张开了手臂,露出真实的自我,以一种献祭者的姿态,毫无保留地,拥抱这个温柔又残酷的世界。
    他最美好最年轻的模样记录在电影里,不会老去,神赐给他惊艳的才华,并特许他永远活在那个纯净无垢的世界。
    朴嘉言打开了早已封闭的情感之门,因为断绝感觉太久了,起初有些麻木,慢慢地终于感受到了什么,他的心情和思绪随着电影情节起伏,为里面角色的相爱而欢欣,为恋人的分离而悲伤。
    外孙女看他又哭又笑,像个孩子,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强烈情感。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又有些不敢置信。这时候社会风气很开放,她没有厌恶,反而心里酸酸的,很心疼自己的外祖父。
    她温声细语:“外公,这个演员真好看,他叫什么啊?”
    “姚景行,本名是姚晨,是我的……我的……”爱人。
    他的嘴唇嗫嚅着,最后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配。
    因为姚晨曾向他求助,求他出来帮忙澄清,解释那张照片的事情,可是他处在家人的控制下,什么都没有回,什么都做不了。
    抱着“你忍一忍,等一等,很快就过去了”这样念头的他年轻又愚蠢,一次的沉默不回应,葬送了他的爱情。
    那个人没忍过去,没等到,永远地离开了。
    “呜……”朴嘉言感到了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手脚发麻,逐渐失去了控制。他的脑中有黑体字不断盘旋“姚景行‘畏罪’自杀,网民拍手称快”,“自杀”两个字被放大了,变成了血色,像流着血,电扇一样疯狂地在他眼前旋转着,他无法呼吸,攥住胸口的衣服。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自己念念不忘的青年,对他微笑,朝他伸出了手。
    朴氏家主突发心脏病,卒,享年七十二岁。
    朴嘉言认为,那个懦弱的、迟钝的、死之前才醒悟的傻蛋肯定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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