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台跟房子似的机弩推过来,随着弓箭队长一声令下,跟小孩大腿粗细,跟长枪相差无几的长箭迎着风,越过高高的围墙,射了进去。
    外面看不什么,只听到轰的一声,里面腾起一股青烟,接着便是一阵骚乱,那声音,便是远在外面的顾晟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见效了,”队长顿时喜上眉梢。
    顾晟脸上也露出笑容。
    “你的法子不错。”
    因着机弩射程极远,队长便突发奇想,在尖端勾上了火油罐。
    那东西被工部的工匠改造,个头不大,威力却翻倍。
    只是为了缩小体积,承装火油的罐子就变得单薄很多,稍微一碰就会在粉碎的同时炸开,将碎片射向四面八方。
    这样的杀伤力,如果不是实在不利于运输,日常敌友不分,顾晟都想大规模推广了。
    队长见顾晟表情柔和,便问:“是不是再来一波?”
    顾晟想了想,望了眼身后,摇了摇头,“都准备了,待会儿都看好了,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这话无异于给了这些人下手的借口。
    众人齐齐一喝,声势如虎似狼。
    院子内,被扎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众人,没等攻进来,已然胆寒。
    他们纷纷看向为首的家主,希冀他能够服软,将门打开。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家主非但没有软化,反而还紧了紧手指,大步流星的冲向门口。
    “老爷,这里不能留了,”老管家冒死冲上去? 抱住家主? 伙同几个人,硬生生的把他往后拖。
    “让开? ”家主猝不及防? 被抱了个正着。
    他用力挣扎,不慎扯到半百的胡子? 几根胡子从中折断,疼得他眼睛都红了。
    “老爷? 不能去啊? ”老管家忍着被踢打的疼痛,硬是抱着他退到穿堂,叫上几个年轻有力的后生,吩咐他们务必把老爷带出去? 然而他套上一早准备好的锦缎华服? 带上金冠,学着家主的样子,做出端重自持的模样。
    众人迟缓的从地上或者周围靠过来。
    老管家左右四顾,看到他们闪烁的眼神,“诸位若是不想留? 就走吧。”
    “不过我只有一条,决不许暴露家主所在。”
    “你们可能做到?”
    生死攸关? 谁也不会傻了似的否认。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在老管家的默许下? 狼狈逃窜。
    此时,大门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
    这大门是是他们去年才刚加固过的? 只门框的地基就打了将近一丈深? 更别提之后还浇筑各种泥浆米浆。
    据懂行的老工匠说? 就他们这大门,哪怕是百匹马生撞,那也是不懂分毫的。
    可是现在,他们的门,没能成过一刻钟,就破碎掉了。
    看着目带凶光,冲过来的兵士,老管家的心里十分平静。
    他握着刀柄,冷冷的看着带着人过来的顾晟,横刀在颈间,“想要粮,别做梦了,我宁可它在地下烂掉。”
    说罢,他用力一抹脖子。
    剧痛袭来,他整个人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周围一切都很迷蒙,声音迷蒙视线迷蒙,就连感觉都迷蒙。
    “这里是哪儿?”
    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可是听在耳朵里却很小。
    周围没人有搭理他,他等了会儿,也没见有人过来,只好自己爬起来。
    只是才一动,脖子就开始疼。
    他摸了摸,发现脖子被绷带绑好了,他脑子你闪过一抹疑惑,阎罗殿里也有人管这个?
    正想着,有人从一旁过来,那人绕过来,见老管家醒了,便转头喊了声,几乎立刻,几个人就冲了过来。
    他们一声不吭的把人抓住,径直往外去。
    老管家被动的往外去,到这时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以为朦胧的,是个巨大的纱幕屏风。
    而他被困在层层的屏风之中,外面他以为的朦胧说话声,是被看管起来的府里的那些人。
    自然的,他以为的那些都不存在,他还活着,并且还被严密监管起来了。
    那些人看到老管家看过来,那些人眼神闪躲,都不肯看过来。
    老管家见状,心里顿时一沉。
    他严厉又狠毒的回瞪回去,奈何这些人连余光都不敢看过来,他蹬了也是白瞪。
    老管家是被严密看管的,确定他人能活着,就立刻换到没有任何能够锋利器物的屋子。
    老管家在这偌大的府宅度过了大半生的时光,他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关押在他亲自督办的私人小库当中。
    库房早已被顾晟他们清空,十余丈宽窄的房间,连根针都没留下。
    兵士把人扔在里头,确定他没有能力把自己撞死,这才关门出去。
    老管家呆呆的站在库房中央,看着地上还没清理的痕迹。
    只看着这些,他就能清楚的指出那里摆了什么。
    他沿着痕迹,慢吞吞走过,心里想着的还是这个内库曾经的主人,他自小跟到大的家主。
    这些兵冲得太猛,留给家主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裕,哪怕老管家在之前提前做好了准备,哪怕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在对上好似蝗虫一样的这群人,老管家很没有信心。
    外面隐约传来兵士说话的声音,老管家立刻冲到门口,想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
    可惜的是,他们说话极快,还带着浓重的口音,老管家觉得自己好像每一个字都听见了,可又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大门一关就是一天半,再开门时,老管家已经饿得无力的瘫倒在了地上。
    兵士端着饭过来,见他眼睛放光的看着自己,顿时笑了。
    “吃饭。”
    他把碗和馍放到地上,起身出去。
    老管家挣扎着想拽住那人,但他饿得太久,手脚没有气,没等他坐好,人家就已经锁好门,扬长而去。
    老管家呆坐了会儿,悲从中来。
    他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在家里的库房里,被人关起来,连口吃的都要被人施舍。
    眼泪情不自禁的涌了出来。
    他心里酸胀,便想着左右都没有人,就索性哭了起来。
    就在他哭的泣不成声之时,门当啷一声开了。
    袁宝儿越过兵士,走了进来。
    “老人家,您受苦了,”袁宝儿一进门,便温言细语,还弯下腰把老管家扶起来,然后喝斥兵士,“这里连张床都没有,让人怎么住?”
    兵士也挺委屈,“不是不想给他,是怕他想不开再寻短。”
    袁宝儿愣了下,似乎才看到老管家脖子上的绷带。
    “您,”她抿住嘴,没有继续说。
    老管家微微侧头,有些尴尬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一丝别扭。
    他抽回被袁宝儿扶着的手肘,神色淡淡的转开头。
    袁宝儿干咳了声,神色自若的吩咐兵士把这里重新布置,并交代,务必让军医过来照看,决不能有失。
    兵士自没有不应。
    袁宝儿点了点头,复又和善的跟老管家道:“您且放宽心住着就是。”
    她说完,就准备要走。
    老管家生怕她这就走,忙道:“他们人呢?”
    袁宝儿有些疑惑:“你说谁?”
    “叶家主?”
    老管家一听,脑子轰的一下,他的身份被拆穿了,显然家主的消息也不保了。
    去送家主的那些都是后生,根本没经历过什么,还不一吓就什么都招了?
    “你想,“他一着急,咬到舌头,脸色都变了。
    袁宝儿瞧他嘴角沁出血丝也吓了一跳。
    “老人家,你别急,慢慢说。”
    老管家缓了片刻,等到疼痛过去,才算缓和过来。
    “你把他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袁宝儿微笑,“您老且在这儿养伤,只要不要性命,就都有解决法子,您不必这么忧心。”
    她微微一笑,大步流星的出去。
    老管家还想再说,兵士却把他拦下来,等到袁宝儿走远,他一把把人搡开,“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老实在这儿呆着。”
    袁宝儿是大人,她愿意给这糟老头面子,他拦不住,但要他也给,那就是做梦。
    兵士没什么好声气的斜他,转头就走。
    “老爷,不是,叶家主他也被抓回来了?”
    老管家急急的问。
    兵士哼了声,连话都懒得回。
    大门当啷一声关上,屋里重又变得乌漆嘛黑。
    老管家只能摸着黑,凭着记忆去摸饭菜。
    就在他把碗端起来时,门又打开,兵士带着人抬进来个长榻。
    那榻老管家有印象,那是当年叶老爷伤了腰。他特特遵医嘱,让人打的。
    那榻就一个特点,就是硬。
    它是用实木凿出来的,整个榻就是一块木头,取得是圆圆满满之意。
    当年因为这个,他还被叶家主和上一任的家族老夫人都夸赞过,也是因为这份诚心和细心,他才被叶老爷看重,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不过这榻在叶老爷腰好了之后就收起来了,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用上。
    老管家心里感慨万千,兵士把东西放好,本想放个烛台,想了想又作罢,随后扔了床被褥,就算叫了差。
    主院旁的小跨院里,顾晟和袁宝儿正在说话,听到兵士过来回禀,说事情办好了,袁宝儿笑着答应。
    顾晟很不以为然,“你就多余弄那些。”
    袁宝儿笑了笑,“我们和叶家还没有到不可调节的地步。”
    “说起来,叶家已经为了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如今又有刘大人和韩大人做保,放他们一马,也无所谓。”
    顾晟哼了声,提醒道:“你可别忘了,我弄死了他个女婿。”
    袁宝儿不以为意,“跟家族相比,一个外外姓,叶家若是真的在意,就不会托人说和了。”
    顾晟没再说什么。
    事实就是这样,拳头没有人家硬,要想活命,就只能吃哑巴亏认了。
    “你别忘了,人家可是给了大军三个月的口粮,还有明年布衣卫的补助。”
    顾晟表情变了变,终于彻底不吭气了。
    随着律法的变动,布衣卫的待遇也在逐级递减。
    元哥儿还念及顾晟,一直没有动上层布衣卫的待遇,但底层的却已然只够果腹而已。
    那些人才是布衣卫的基石,顾晟不愿兄弟们受苦,便想方设法的帮他们拿补助。
    可是之前今年的战争以及各地频发事情,让国库始终没办法彻底丰盈。
    顾晟不想让元哥儿对布衣卫生出不好印象,不好跟他开口要东西。
    他又不是能看着兄弟们吃苦的,就想方设法的贴补。
    可他们本来跟脚就浅,哪怕有银钱,但面对布衣卫那么庞大的组织,还是杯水车薪。
    没办法,顾晟只能朝着那些办事总是有些守卫的官员出手。
    一来二去的,大家想要解决什么事情,就会准备好各种补助和孝敬。
    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像这次,叶家蒙受如此大难,叶家主逃脱,便想家中姻亲求助。
    家里几番托交情,才算跟顾晟说上话,也就有了之前袁宝儿特地拜访老管家的一幕。
    这位老管家是两位大人特特提到过的,说是叶家主之所以愿意求和,也是因为这位老管家。
    顾晟的出身决定了他对于下人的态度。
    这也造就了他没办法理解叶家主得想法。
    反而跟翠心情同姐妹的袁宝儿更能理解他的心情。
    不过顾晟不理解,却并不顽固。
    在叶家主达到他心里预期之后,他也不吝与放一个或者几个人。
    老管家不知其中内情,自以为是家主出了事情,接连几天都忧心忡忡,哪怕饭食和被褥等等物事都准备齐整,他还是病了。
    袁宝儿得知,急忙去寻军医。
    “他如何了?”
    军医摇头,“心病还得心药医,我也只能给他开几服药,不过能不能好,就只能看他自己。”
    能被顾晟挑来随军的,医术都很高超。
    但再高超的大夫也治不了这样的病症。
    他把房子递给兵士,提着药箱子走了。
    袁宝儿趁着煎药的间隙,过去看老管家。
    “您感觉怎么样,又哪儿不舒服?”
    她温声询问。
    老管家睁开沉重的眼,朝袁宝儿笑了下,“岁数大了,身子自然就差了。”
    “留着我,只会拖累,还是由得我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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