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来段更刺激的。”老琴师看了看姜然,笑着说道。
    姜然不明所以,“您这是要?”
    老者神秘的一笑,“还是昨天那一小段吧,还是那四句,看看你的水平如何。”
    简短的一个过门,却是在一秒半之中迅速的拉完,老者的手,似乎都快出现残影了,胡琴在老人的手中,哪怕是拉的如此之快,仍然是游刃有余,声音听不出丝毫的瑕疵。
    过门拉完之后,老人家抬头看了姜然一眼。
    随后继续拉动,手上的功夫极为的迅速,一个西皮流水,被拉成了西皮大瀑布!
    “耳听的二鼓响人不见影。”
    “这风雨又不住却待怎生。”
    “倘若是那少年人淫恶心盛。”
    “那时节无救应喊叫无门。”
    围观的众人只觉得一阵嘹亮的高音炸在了脑海之中,高音不失美感,不刺耳,听起来是升了数个调门,但是腔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比之昨日,更加的微妙了一点,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将高音提升到了顶点之后,姜然仍然是游刃有余的切换着声腔,甚至于说,自己也能感受到那种声腔变化。
    进而去重新的变化着神情,重新捋顺人物的情感交织,一个女子在那个情况之下会想些什么,会思考些什么,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表达出来。
    从塑造人物,再到激发出人物的情感,这一段之中,都没有落下过。
    哪怕是再快的板式,也是要表达人的内心的情感周转。
    为了赶上胡琴的音调,姜然直接是把调门调到了顶点,不自觉的便是带上了一些更高的声腔。
    虽然没有唱过这么高的音,没有这么赶的胡琴,但是至少嘴没有秃噜,四句,几乎是不超过六秒,每一个音,都能准确的唱出来,在这么快的胡琴上面,能够稳住唱,稳住音,很是费力气。
    四句唱完,身后的众人都是觉得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高亢的声调,依旧萦绕在脑海之中,似乎是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强烈的头声共鸣之感。
    共鸣达到了顶峰,不经任何扩音而达到的人声效果,一种绝对的清澈,没有丝毫的杂音,越是调门高,越是清澈,这一点是姜然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本来以为会唱劈了的。
    听在众人的耳中,之后,纷纷的退了一步,不刺耳,但是脑子嗡嗡的,这种适合在场下,适合距离的很远,不适合在身边听。
    “这个拉琴弦的老头是学钻木取火的吧!”
    “听着挺带劲的,声音也挺美的,就是听起来有点费脑子。”
    “就躲个雨而已,用不着这个调门吧,这还没怎么样呢,对面也是个文弱书生,就开始这么喊了?”
    “这嗓子还不得把御碑亭盖给掀了。”
    “这胡琴是不是烫手啊。”
    “不,我觉得是这词儿烫嘴。”
    “这老头,这个年纪,还有这么快的手速,不简单呐......”
    众人议论纷纷,不时地传来讨论,一些话,倒是让得姜然和老者都哭笑不得。
    “年轻人不错。”老者放下了胡琴,笑着说道。“这么快的胡琴上,还能够把唱词吐出来,并且一些小腔还能够规整的唱出来,着实是令我感到惊诧,我都以为你这些腔都会滑过去。”
    姜然笑着摇了摇头,“滑水啊?”
    “嗯,流水,说是滑水也不为过,这样快慢之间,有张有弛,这就能够听出一些细微的差别了,年轻人的腔不死板,唯一的缺点,就是转折方面还有一些不足之处。”
    “只能说个人的风格还不成熟吧,听起来会有些怪异,多多磨合,多多的练习,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儿。”
    姜然听到之后也是点了点头,毕竟学习旦角的时间并不长,仅仅是一年左右,已知其他的声腔,要差了很多。
    “我还想再吊一会儿。”姜然笑着说道。
    “怎么,嗓子还能唱?”老者似笑非笑的说道,“我觉得不成了,嗓子再唱还不得劈了,还不如去喝酒了。”
    刚刚那么高的调门,近乎把这个小亭子给掀开了,都快超声波了,这种调门之后还能唱的话,那还真是铁嗓钢喉了。
    老一辈青衣的调门都是高到了可怕的地步,毕竟以前没有话筒之类的扩音设备,完全靠着肉嗓,让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都能够听到,这样才能够留得住人。
    姜然的调门甚至还有高出,这样看起来,以后更进一步,又是一个顶级的大师级别,甚至宗师有望。
    “来段老生吧。”姜然沉思了一下,说道。
    “呦,你还会老生?”
    “学过那么一段时间,嗯,我还是比较喜欢青衣的,可惜或许是学的时间短的原因,功夫不到家。”
    “那来一段吧,《桑园会》怎么样?”老者说道。
    “好。”姜然点了点头。
    胡琴拉动,直接来流水板,显然是没有那么信任姜然的实力,或者说是一个将信将疑的态度。
    “秋胡打马奔家乡。”
    第一句声腔出来,老人神色豁然变得郑重了起来,立刻正襟危坐,不再是刚才懒洋洋的样子,手中的弦子也不禁是攥了攥。
    老生?
    他本以为姜然只是喜欢而已,甚至于说能够唱的有些挂味就不错了。
    但是很显然,这不是挂味这么简单的了,这是真真正正的有了自己的风格,老生的造诣,甚至还在青衣之上?
    青衣已经是令一些专业演员都要仰望的地步,老生这种唱腔之下,真的是让人费解,难道说真的有这种天才吗,跨行当两门抱。
    旁人听不出来,他能够听得出来,唱的,已然是不比一般的戏曲大师差了,大师级别,能够根据人物来对比自己的唱腔,进行一种改良,使之形成自己的理解,眼前之人却是完全做到了。
    周围的人虽然听不出什么,但是却能够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气场,本是嘈杂的地方,却是难得的静了下来。
    安静的落针可闻,声腔一变之后,飘逸大气,酣畅淋漓,如果刚刚是一位贵妃仙子的话。
    现在便是一位铁血男儿,虽然不是金戈铁马,但是能够听出那种风烟尘沙韵味,将一个中年男子沉着凝重的气息完美的塑造了出来。
    流水一丝不苟,姜然也没有什么花腔,一个男子,本就应该大方的唱,不会有丝毫的拘泥,这样才能够唱的更加的融入生活,鲜明的个性,再加上独立的唱腔,这就是姜然对这一段的解读。
    《桑园会》最精彩的一段,也就是秋胡戏妻,秋胡新婚三日,被征召入伍,十载后,得官归来,见到妻子采桑,却调戏妻子梅英,这一段的故事,甚至可以追溯到元杂剧之中。
    这一段流水,是刚刚回来,看到妻子在桑园采桑之时,所见所感。
    “行人路上马蹄忙。”
    “坐立雕鞍用目望。”
    “见一大嫂手攀桑。”
    看到一位女子在桑园采桑,姜然只是一个眼神看过去,便是让得李祖光老者心下震撼不已。
    这才叫深藏不漏,唱什么昆曲呀,唱什么青衣呀!
    老生唱的直接可以跟专业的比了,甚至,可以跟一些戏曲大师来比了,老生现在流传下来的大师,也就那么几个人,大宗师更是一个没有,这唱腔,在现在,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了,未来更是可期。
    “前影好似罗敷女。”
    “后影好象我妻房。”
    “本当下马来相认。”
    “错认了民妻罪非常。”
    一个转音,让得老者的琴弦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之后,方才作为结尾。
    “不玩儿了,你耍赖。”老者将胡琴放在了一旁,吹胡子瞪眼的说道,“本来还想培养你当个程祖那样的大宗师的,但是看你这老生的进境,距离大宗师已经不远了吧。”
    “有前后四大须生,皆是可以达到开宗立派的人物,你现在的实力,已经不比少年时期宗师差了。”
    姜然,“......”
    是吗?他老生一直是瞎唱的呀?
    至于为什么老人会这么说,姜然猜测,可能是平行世界的老生流派更多一些,所以风格也很明显,各有千秋,所以集采百家之长,这样看来,还是颇为爽快的。不仅仅是唱腔风格方面,还有唱念做打,都是独树一帜的。
    简单的一段流水《桑园会》,却是让叫好的人连天而起。
    掌声如雷鸣,他们虽然不知道姜然的老生达到了一种什么程度,但是,却能够感受到一种人物,无论是人物情感上,还是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刻画和描摹上面,都是一样的耐人寻味,让人能够唤起一种男人的热血。
    这才是真正的男儿,铿锵之中有着沧桑的故事,却面对妻子的时候仍能是含情不发。
    这就是一个古代的男子,不是那种儒雅大方,而是一种真正的经历过拼杀之后,加官进爵,转回家乡,情感会不会有些许复杂,但是这个时候,看到自己的妻子桑田采桑,是否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姜然能够将之完美无缺的描画出来,甚至于说,每一个动作神态,都在情境里面。
    这就是大师啊,不仅仅是能够融情于境,还能够在情境之中随意的转化,唱出自己对于人物的理解,唱出风格。
    不要说什么人生阅历少,年纪轻,戏曲的表现力,确实是在于阅历上,但是表演的,也都是同龄的人物,哪怕是年龄稍长一些,也只是心境上的变化,举手投足之间,若是真的去演的话,是看不出来差别的。
    自一百年前以来,哪个名角不是几岁便是开始登台,甚至于说,十七八岁的时候,都已经开始自己挑班唱戏,自己养活一个班组了。
    从来没有什么年轻一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只要是表演的细致入微,便就是那个人物。
    “你老实说说,旦角你也会,老生你也会,你什么唱的最好?”老者吹了吹胡子,说道。
    这也是身旁的众人想问的,什么唱的最好?
    旦角儿已经是让人惊艳了,距离真正的戏曲大师也只是差了那么一步之遥,只差是一种圆满的个人风格了,但是现在的老生,已经不是惊艳这么简单的了,而是一种真正的好!
    可以让人叫好连天的那种好!
    “我唱得好的吗?”姜然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越剧唱的还行,评剧也还凑活,潮剧尚可,豫剧唱的还不错,胡琴拉的也还可以......”
    “打住吧,你就没有差一些的?”
    “没有吧,无论是地方戏,还是传统戏,我都学的差不多了,差一些的,阻拦我进境的,是那些乐器,因为有的乐器失传了,就很难临摹出来那种感觉。”
    老者摇头笑着说道,“换句话来说,只要是流传下来的乐器,你都会?”
    “差不多......”
    古时流传下来的乐器很少,但是每一种,都是经典中的经典,从乐理,到真正的如何演奏,姜然都练习过无数遍了。
    “你说胡琴你也会拉?”
    姜然微微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是肯定不及您这种实力和强度,甚至我还没有用过胡琴,需要重新上手琢磨一下。”
    “那好,你来试试。”
    老者就不信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就能达到他这个程度,那还真是有鬼了,他都觉得,这几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好吧。”
    姜然倒是觉得没有什么难的,胡琴这东西,难道不是上手就会的吗。
    稍微的调试了一下,一个简短的过门声音便出来了。
    紧接着是一个西皮流水段,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迟延。
    老者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虽然刚上手的时候有些生涩,这一点他拉了几十年的胡琴不会看不出来,能够确定,哪怕不是以前没有拉过胡琴,也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了,但是流水板拉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是能够挥洒自如?
    这是个什么妖孽?
    旦角也会,老生也会,昆曲也会,哪怕是他说的越剧,评剧等等没有过多的展示,应当水平也不会比真正的大师差到哪儿去。
    综合起来,绝对是大宗师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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