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皇帝给她送过药后的第三天晚上,扶桑当值还没回来,屋子里就她一个人。不知是谁从外头给她扔了个纸团进来,她打开发看见是傅玉和的手迹,上面约她到后面树林里一见。
    知薇如今已被解了禁足令,那天皇帝就说了,她爱干什么干什么,爱去哪儿去哪儿,他再不管她。只是这些天知薇懒得出门,才一直窝在房里。
    现在傅玉和相邀,她便想债多不愁,反正她也有话要问他,不如就去见了。又听闻今儿皇上摆宴,忙得分/身乏术,根本也管不了自己,便收拾了一下披了件衣裳,借着月色悄悄出了门。
    到了林子里傅玉和已在那儿,两人刚见都有些尴尬,后来还是傅玉和主动问她:“你身子可好了?”
    “吃了药已全好了。那日谢谢你来看我。”
    “无妨。我既说过要娶你的话,替你治病更是责无旁贷。”
    “可你不该过来,你难道不知皇上现在对你我的态度。你这要贸然前来,对大家都不好。”
    “是我鲁莽了。可一听雪容说你病得不醒人事,我便不能不来。你也说皇上如今气你恨你,断色不会叫人同你看病。若你就此病出好歹了,又该如何是好?”
    知薇听了心头一暖,对他存了几分感激。可感激归感激,这东西不能当饭吃,也变不成爱情。她花了多少努力才说服自己毫无保留爱上皇帝,现在一转身怎么可能又钟情于他人。
    她冲他摇摇头:“往后咱们别见面了。待回宫后我便老实过日子,你早点寻个人成家,别叫皇上担心。”
    “我先前就说过,待你出宫我便上门求亲,我说到做到。”
    “你千万别这样。我并不打算嫁人,即便出宫也会守着母亲家人过。你我身份有别,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我也不愿跟你的家人多接触,不如就此别过,对彼此都好。”
    傅玉和抿唇不语,突然抬脚踱起步来,像是在沉思什么。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停下来,盯着知薇道:“既如此,咱们便都不要回宫,趁此机会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可好?”
    知薇惊得说不出话来,几乎要昏过去。
    他这是在约自己私奔吗?宫女擅自跟人离宫,犯的可是死罪,父母家人都要受牵连。更何况他们能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只要他想找,总能找到他们。
    她觉得,他们根本逃不掉。
    一阵冷风吹来,知薇不禁抖了两下。
    傅玉和上前来,想要脱掉衣裳替她披上,却被知薇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不冷。”
    “那我刚才说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这不可能。”知薇绞着两只手,显得有些烦燥,“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咱们根本走不掉。你有大好的前程,何必为了我豁出性命去。我与他如今关系僵持,但他毕竟没有杀我的打算。我只打算回宫再熬一段日子,熬到出宫便好。即便一辈子出不了宫,好歹性命还在。”
    “所以你不愿意跟我走,是怕丢了自己的性命?”
    “不是我的,而是你的。你是未来的信国公,你好好在太医院当差,何苦要搅进我这趟浑水。不值得。”
    “我说值得便是值得,你不需要为我考虑太多。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愿不愿同我走,再不回宫里去,也一世都不再见那个男人。”
    他没说皇帝,可知薇当然听得懂。那个男人仿佛一个标记,不用细说,只这么轻轻带过,都能叫她心神微微起伏。想起刚才傅玉和说的,若要与他走,便要一生一世不再见他,她竟不能自已地难过起来。
    虽然一早就做好离开的打算,但那一天毕竟还没到。她总是抱着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的想法,从未想过离开后的情景。
    现在这一天有可能提前到来,竟让她慌了神。她茫然地摇头道:“不,我不能跟你走。”
    “是不能还是不愿?知薇,我要你一句实话。我为了你可以抛弃爵位和荣华富贵,只求你不要负我。”
    知薇觉得自己这一世活得实在太苦了,怎么动不动就有人跳出来将她逼得进退两难呢。她想说自己因为皇帝不愿走,可一想到最近两人闹成这样,又没办法当着傅玉和的面说出来。到最后只是仓惶转身,想像上一回那样逃走。
    可傅玉和早有准备,快速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知薇,你不能逃避,回答我。”
    “我说过了,我们逃不掉的,大晋的国土哪一块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能逃到哪里去?”
    “所以你顾虑的只是这个?”傅玉和突然伸手,将一块微凉的东西塞到知薇手里,“他说他愿意放我们走,这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知薇将那东西拿起来,放在月光下看,随即又被惊到。这是皇帝随身佩带的羊脂玉佩,上刻五爪金龙,并皇帝的字“逸清”二字。只要拿着这东西,便有如拿了皇帝赐的免死金牌,无论去到哪里都畅通无阻。
    知薇将玉捏在掌心:“你怎么会有这个?难道……”
    “是他给的我。他将这个给我,许你提早离宫,明日一早我们便能出城。你只需跟我走便是,旁的都不用管。”
    “这、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能?他前几日已说过放你走的话,在坐船来江南的途中,他也曾找过我,想将你赐婚与我。如今他信守承诺,你也该高兴才是。”
    她是应该高兴。可她怎么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非但不高兴,心里还是浓浓的哀愁,恨不得将脸埋进被子里痛哭一场。
    她觉得自己就这么被皇帝抛弃了。他说过的那些话全成了过眼烟云,原来帝王无情起来是这个模样,远比她想的还要绝情。
    “可他、他为何轻易放你我走,你是不是与他谈了什么条件?”
    “信国公的爵位。我答应他放弃袭爵,也不再带你回京城,这一生都不见他。其实皇上早有削减公侯势头的意思,只不过信国公府并无大错,皇上也挑不出由头。如今我自动让位,爵位多半会落在我的庶弟头上。我那庶弟心性良善但胸无大志,信国公府交到他手里富贵可保,却不可能再进一步。如此一来,皇上也能安心了。”
    所以说到底,皇帝也不是因为爱她才放手,不过是想拿她当个条件,换自己一世安坐龙椅罢了。
    皇帝就是皇帝,从不做赔本买卖。临了还要坑她一把,给自己谋点好处。她以前太天真,以为跟这样的男人可以过一世,现在看来倒不如离开得好。
    至少傅玉和没他那样的胸襟和野心,绝不会在某天用她换取利益和前程。
    她紧紧捏着那块玉佩,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一天知薇彻夜难眠,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傅玉和同她说的那些话。他后来还说,明天一早皇帝将与冯大人等人去各处视察,届时随扈众多,整个冯家将空一大半。他们正好趁此机会离开,必不会引人注目。
    他一早已安排了车马,到时从后门走,上了车子后便一路往南,去往福建等地。若将来觉得大晋依旧不安全,还可搭船南下,去到南洋诸国。
    知薇一听头更痛了。古代本就物资贫乏,大晋这样的泱泱大国还过得去,东南亚那种小国日子过得极其清苦,她当真要叫傅玉和为自己牺牲那么多?
    她就像被他们几个不知不觉间赶进了死胡同,再想出来为时已晚。现在再去拒绝傅玉和已不现实,更何况皇帝对他俩已起了厌恶之心,不走确实不行。
    走了一了百了,或许哪天这一页就揭过了。若是不走整日戳在他眼珠子里,可能更令他生气。到时她死也便死了,累得傅玉和丢了性命她该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他既这般大度她也就承了这份情,只当与他是做了一场美梦,如今梦醒了各归各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爱情这东西离得远了也就淡了,那种一世相隔却还刻骨铭心的能有几对,不过是写来骗骗人的罢了。
    就跟着傅玉和过吧。虽不爱他却也不讨厌他,他这个人品性高洁为人正直,是个人都不可能讨厌他。时间久了若他对自己不错,或许真会喜欢上他。毕竟他有本事长得也不差,培养一下感情或许还可以。
    至于那个他,就当是前尘旧梦如烟一场吧。
    知薇轻叹一声,又翻了个身,看看对面睡得正香的扶桑,转头盯着窗外漆黑的夜景,睁着眼睛等天亮。
    因皇帝要出巡,天还不亮就有人起来洗漱准备,和她同屋的扶桑也是,显然是要跟着同行。听说皇帝要去临近的几个城市逛逛,还会在那边小住几夜,所以宫女太监去了一堆。
    搁在从前,皇帝贴身的活肯定都由知薇来做,但现在他用不上她了,就又重新启用了扶桑等几人。这样也好,他用惯了的,她们也比她手脚麻利,不会总叫他受委屈,少了这个缺了那个,有时还得他亲自动手反过来侍候她。
    皇帝就该是这样的。
    知薇本就睡不着,扶桑起来后动静也大,她就更无睡意。挣扎了半天待对方走后,索性也起来梳妆打扮。
    傅玉和叫她收拾几件随身衣物即可,银两什么的他手头有,不需她操心。至于首饰什么的尽量不要多带,出行时最好着男装,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知薇就拿出前一阵陪皇帝出去时穿过的衣裳换上,又将长长的头发挽进帽子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成了个男子模样,眼睛又开始发酸。
    不久前才这么跟他出去过,当时气氛多好,那种被他宠爱的感觉到现在还在心里来回冲撞。可一转眼物是人非,她竟是要跟另一个男人远走高飞了。
    知薇打了个小包裹,听外头动静渐渐小了,这才开了条缝隙瞧清外头的动静,趁着没人的时候轻手轻脚走出房门,缓缓将门合上。
    众人已到了大门口,这会儿院子里安静异常,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知薇出去后不知该往哪里走,天色已大亮,和傅玉和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她没时间想太多,一咬牙就往后门去。
    这会儿人全聚在前门,正是走人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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