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后不一样,太后古板惯了,哪里容得她嘻嘻哈哈。而她一时难改本性,跟太后说起话来真叫别扭,总得小心翼翼端着,生怕露出一丝端倪。
    所以这个请安的节奏两人都很称心,知薇三天一点卯,去了之后也是事事顺着太后的心意来,尽量哄她高兴。其余时间不是在养心殿就是在承乾宫,别的地方也不去。
    那一天已是九月中旬,知薇嘴馋想起吃蟹的事情来了,便趁皇帝批完折子的当口同他说。
    宫里什么都有,她想吃蟹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只不过蟹乃寒凉之物,皇帝担心知薇身子不好,有些犹豫。
    知薇知道他的顾虑,靠在他身边撒娇:“偶尔吃一下不要紧的,大不了吃过后你叫傅玉和给我开帖药暖胃的药,我吃了就是了。”
    皇帝也是无语:“就那么想吃蟹,连药都肯吃了?”
    “嗯,我就好那一口,从前不受宠,哪敢提这样的要求。现在您好歹叫我觉得有点不一样啊,要还吃不到蟹,那不就跟在落月轩一个样儿的嘛。
    “瞧你说的什么话,朕待你这么好,为了一只蟹将朕打回原形,你可真有良心。”
    “皇上……”知薇拖长了音调叫他,只叫了一身自己先掉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缩了下身子。
    “朕真是拿你没办法,成,那就吃吧。今儿晚上就叫他们上,只你不许贪多,就吃两只。”
    “行,挑大的。”
    知薇心情美的,都想在中正仁和匾下跳舞了。见皇帝还有些顾虑,便主动道:“您别担心,吃两只蟹不影响生育。前个儿我娘带着锦绣进宫来,我不是跟您说了锦绣怀孕的事儿嘛,我娘后来让我摸了她的肚子。她说了,老一辈的人说了,这样摸一摸,运气也会分我一点儿,搞不好我一气儿给您生十个八个的,吵得您头疼。”
    皇帝已经习惯了知薇这样的说话方式,什么嫁人生子甚至是房/事,关起门来她都没什么顾忌,并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扭捏。
    皇帝也喜欢她这个样儿。都做夫妻了,一张床上天天睡,还整天假惺惺的装矜持,多没意思。就该像她这样,跟自己毫无保留,想什么就说什么。
    不过他可不敢叫她生十个八个:“朕说了,一个便够了。”
    “万一是女儿呢?”
    “那便封个公主,待长大了朕亲自为她择夫婿。”
    知薇觉得皇帝很会发散性思维,从一只螃蟹能引到公主出嫁的事儿去,着实想太远。她赶紧把话题扯了回来,又聊到了吃食上面。
    到了晚膳时分,蟹宴便摆了起来。皇帝陪着知薇一道吃,本是要叫人侍候剥蟹来着。结果知薇不让,说自个儿剥才有意思。
    “您不懂,这蟹就得亲自剥,那样味道才好。叫旁人剥的就跟那冷碟,味道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她边说边给皇帝演示怎么拿蟹八件把一整只蟹拆骨卸肉,还同他讲自己小时候吃蟹的趣事儿。
    “我那时候馋,一到秋天就嚷着要吃蟹,家里就备了许多。我是天天吃顿顿吃,吃到最后嘴里全是小口子,疼得夜里睡不好觉。我娘就骂我。”
    皇帝细细品味着她的话。沈家从前日子过得不错,女儿吃几只蟹也不算什么。但一般来说,蟹这种寒凉的东西做母亲的总不会叫女儿多吃,以免身子太凉不利于将来生育。
    可在他们家这种顾虑似乎不存在。
    老和尚的话又从他脑海里跳出来,皇帝便想果真不能拿她当沈家人来看。她就是她,虽姓沈却是他的女人,她与宫外的关系日渐淡薄,从今往后就只能同他一人亲近了。
    他学着知薇的样子拿钳子剪蟹腿儿,边剪边问:“那串佛珠你还戴着吧?”
    “嗯,日日都戴。刚开始觉得挺麻烦,老会硌着。戴久了倒是习惯了,您不提我都忘了我还戴着它呢。”
    皇帝声音低了一些:“那就天天戴着,一刻也别摘了。”
    本来不觉得怎么样,被了悟这么一说皇帝心里有点打鼓。真怕哪天她把佛珠摘了,人也就跟着跑了。
    吃了蟹后两人坐着聊了会子天,随后洗漱干净上/床。皇帝惦记着一个事儿,就问知薇:“你这几日去太后那儿,她可有吩咐你做什么事情?”
    “并没有,太后说我刚晋位事情多,叫我先别忙后宫的事情,等回头空下来了再去帮她老人家也不迟。”
    皇帝于是明白,他这妈心里还有点别扭着。中宫之位空悬,太后掌六宫事已有多年。虽大部分时间不理事儿,但实权还握在她手里。良妃算是她的跑腿儿的,两人互相利用也互相帮忙,这些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知薇的出现打破了一贯的平衡,恐怕除了他之外,没人会高兴。太后的别扭只是一时的,皇帝了解自己的妈,她耍了一辈子的心机,结果临老了最讨厌的就是爱耍心机的人。她现在不了解知薇,以为她是用计抓住了自己的心,故而对她不热络。但时间一长她自然会明白知薇是真傻还是装傻。
    想要博得太后的好感,只是时间问题。
    皇帝现在想的是,如何叫知薇顺理成章地理事儿,慢慢将良妃手里的权给拿过来。知薇位份比良妃高,掌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不能操之过急,毕竟往后她要在宫里行走,若一开始便竖敌太过,只怕日后有的麻烦。
    于是他问知薇:“朕叫太后分你些差事当,如何?”
    “不好吧,太后都那么说了,就再等等呗。您也知道我懒,多闲一天是一天。我若忙起来就不能日日来养心殿了,您不想我吗?”
    “自然会想,只是这权总要搁到你手上才是。你是皇贵妃,一直叫别人协理六宫多不像话,也是委屈你。”
    “说实话,我一点儿不觉得委屈。有您在我不缺吃也不缺穿,争那些虚名做什么。挣再多的钱也没用,又不能上街儿买糖吃。您也别太急了,如今宫里这些人和事我都没搞清楚,您得叫我心里有点底。不然两眼一抹黑就上任,回头要闹笑话的。”
    “你这话也有道理,既如此朕便同你说个事儿。”
    知薇一听皇帝语气有变,立马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皇帝低下头来盯着她瞧:“你先前问朕慧妃的死因,朕一直没同你说。不是不愿说,只是怕吓着你。但如今想想你将来要掌事,后宫的事情该叫你知道,也好有个防备。”
    “她到底怎么……”
    “外头都道慧妃是地动时没的。其实确实是前后脚的事儿。和她同住长春宫的刘贵人确实是叫梁给砸死的,但她不是。朕后来叫人查了,她是叫人毒死的。”
    “毒死?”
    “是,就是地动那一天。朕问了她身边人,当时太乱,永和宫有几处屋子给震坏了,她便由宫女扶着到了外头。后来不知喝了谁递来的一碗茶,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毒发身亡。当时身边的宫女眼见此事,好几个吓得不轻。”
    知薇也被吓着了,好端端的在宫里待着,居然这么就叫人害死了。只是一碗茶而已!
    “您查出是谁做的吗?”
    “这个不好查。当时太乱,又是天黑,地动还未过每个人都心慌意乱。没人注意到递那碗茶的人是谁,事情若追究下去只怕牵连甚广。地动刚过,前头又有冯仲卿的大案,已牵出不少人来。此刻不宜不动干戈,只得暗中慢慢查找才是。朕今儿同你说是想叫你留个心眼儿,往后无论吃什么,都要叫人先尝过。朕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你便要自己多小心。”
    知薇有些情绪低落,显然被这个事情搅得很不愉快。倒不是怕死,只觉得太过可怕。宫里人心隔肚皮,那些人表面上对你笑嘻嘻,背地里谁知道会怎么做,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下意识往皇帝怀里缩缩,想从他身上汲取些力量。皇帝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你这宫里的人都是朕亲自选的,尤其是贴身侍候的,绝计不会害你。”
    知薇嗯了两声默默点头,那一夜却是没能睡好。
    第二日知薇不用去太后处请安,在养心殿睡到日上三杆。
    吃过午膳后皇帝召几位大臣进来商议国事,知薇就回承乾宫去,想去添件衣裳。结果刚坐下没多久,茶还没喝一口,外头雪容进来,悄悄冲她道:“主子,良贵妃和宣贵妃过来瞧您来了。”
    果然该来的还要来。
    知薇这些天一直在想,该怎么与这两位相见。如今后宫里头,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人不多了。生育皇子的一共三位嫔妃,慧嫔死了,也就她俩最有地位。知薇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尽量不与她们接触。
    可再怎么避,人家也上门她也躲不了。
    于是搁下茶蛊,点头道:“叫她们进来吧。”
    雪容应了一声出去,不多时就带了两人进来。这甫一踏进门,就是满室生香,生生将那她铁观音的香气给盖了下去。
    知薇初登皇贵妃位,也不太会摆架子,见两人进来便起身相迎,琢磨着总要装出点姐姐妹妹和谐的气氛来才是。
    一时间三人寒喧着落座,场面倒还好看。
    宣妃平日里话略少些,坐下后便由良妃打开话匣子:“早就想来看姐姐了,只是姐姐太忙不常在宫里,妹妹们也不好来打扰。”
    知薇一听这话,鸡皮疙瘩掉一地。她暗想难怪良妃都在宫里横行这么多年不倒,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就听她那一声声“姐姐”“妹妹”叫的,就知她不简单。要论岁数的话,知薇比她小个两三岁,又是后入宫的,怎么排也不该当姐姐。
    可她位份高,在后宫这个按位份排地位的地方,哪怕她今年芳龄十五,底下人也得叫她一声姐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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