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帝国东方的薛郡下···邳县,春风在此处吹的更早一些。
    县城内外已经绿意盎然,引得无数小女子争相挎着竹篮出门采花。小女子多的地方,男儿郎自然也就多些。一大群人呼朋引伴,气氛热闹得很。
    一位混迹在人群中的俊朗公子,且行且驻,拒绝了数个小女子的共行邀请后,终于远离了喧嚣。
    迎面微风拂来,带有水波之味,他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沂水之畔。
    眼见斯人斯景,身感其心其境。张良不自觉地吟诵道: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这是《郑风》中的一首《溱洧》,讲述的也是男女···春游···情···爱之事,但在张良的口中却平添了许多悲切,仿佛这个爱情故事注定是一个悲剧。
    他已经在下邳隐匿一段时间了,不知是何缘故,追缉逆贼的风声突然宽松了下来,因此张良才第一次迈出藏身的小院子,出来透透气。
    前两日吴广曾来探望过他,张大侠传来消息,说了几件事情。
    其一,咸阳方面少府章邯被派往骊山,自己的案子由中车府接手。
    其二,原本陈县的守都田啬夫鹏如今已经是闽中侯县的守县令了,不但在会稽搞垮了反秦阵营中强有力的一环——项氏,而且还收拾了闽君、豪酋,在南方颇有名望。
    其三,这则消息是吴广自己想说的,陈胜的变化很大,不但刻苦学字,还打算修习兵法韬略,想来是他那位大兄在南方做的事刺激了他。
    三件事,张良最在意的是第二件!
    第一件事由于信息量太少,张良对中车府这种赢贼最亲信的机构并不了解,从少府换成中车府,换汤不换药,无非是中车府的办案水平低了许多,让自己松了口气罢了。
    至于第三件事,陈胜的转变张良很是欣慰,他当初拉陈胜入伙,也只是因为那小子是旧族之后,祖宗的荣光仍然闪耀在记忆当中,这种人是不会心甘情愿地平凡苟且的。
    果然,自己略用话术,陈胜便动了心思。只是这人心胸不足,志大才疏,贪财而忘义,寡谋无断。若有机遇或可扶摇一时,但终成不了大事。
    一句话,可为棋子,不可依仗。既然他想学,张良也不吝啬,便将背过的几篇兵法写了下来交给吴广,并且附赠了解释心得。
    看得出来,吴广对自己的这位兄弟很是上心,欢喜而去,丝毫没有从前在张良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了。
    至于第二件事······
    张良转身返回,行到下邳城下的一座桥上,停了下来。望着东去的春水,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对于鹏此人,张良了解不多。甚至就连陈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仿佛此人突然就脱颖而出,而且充满各种奇思妙想,往往反常理行事,却每每都成功了。
    不过张良自诩看人一向很准,直觉告诉他,这个在自己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农家子,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可以说鹏的运气好,不但从自己的手掌心逃脱,还在南方闯出了名头。就连根深蒂固的项氏也被其连根拔起,反秦力量遭到重大削弱。
    但在这世上,运气好也是一种实力,甚至比实力更加重要。
    天色渐晚,冷意袭来。张良不能在外逗留过久,便转身想要过桥回去。
    刚刚走到桥顶,就见迎面走来了一位布衣老者。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机警如张良也只是扫了一眼罢了,并没在意。可就在二人刚好错身的时候,张良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就碰到了那布衣老人!
    “哎哟······”布衣老者顺势倒在了桥栏杆上,样子十分狼狈。
    “???”
    “这······老丈,您无恙否?”张良见自己险些伤了人,连忙伸手去搀扶老者。
    没想到老者并不领情,反而怒道:“你这竖子,碰倒了俺,就想如此了事?”
    张良虽然阅历丰富,但高贵的出身让他很难和社会底层的人物打交道,遇到这种“碰瓷儿”的事情,竟手足无措,忙说:“老丈快请起身,如何赔偿,您只管开口。”
    “哈哈哈!”
    老者一听,顿时开怀大笑,也不再要赔偿了,反倒教训起张良来:“竖子,有仁心是好事情,但不可太过,否则便是人人可欺。汝不知这世间唯老者、妇人、幼子最难纠缠?”
    张良也反应过来了,这老人似乎是个旁门左道之徒。不过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叫自己竖子也不妨事。他急于脱身,不想再行纠缠,点头应付道:“多谢长者赐教,既然长者无恙,小子告退!”说罢就要离开。
    不料,老者并没打算让张良就此摆脱,而是拉住了张良的衣袍,怒道:“老朽虽然无恙,但俺的鞋子却掉落到桥下了!竖子,汝欲让老朽赤脚行路吗?”
    张良低头一看,老者右脚上的鞋子果然不见了。往桥下寻了寻,确实掉在石滩上。
    “竖子,还不快去将俺的鞋履拾上来!”
    张良毕竟是贵胄之后,修养还是有的,看在老者的确年迈的份儿上,强忍下来,走到桥下将麻履给捡了回来。
    谁知老者毫无感谢之意,反倒是伸出赤者的脚丫子,吩咐张良道:“给俺穿上。”
    “嗯?”
    张良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看到摆在身前的一只臭脚,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老朽上了年纪,弯不下腰。小子既然捡了鞋子回来,何妨好人做到底?”老者开口道。
    “呼······”张良无奈,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蹲在地上,为老者穿上了鞋子。
    老者坦然让张良为自己穿上鞋后,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张良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张良还以为老者要向自己道谢,他连客气话都准备在嘴边了,却见老者面带微笑地转身离开,一个谢字都没说!
    “······”
    张良目瞪口呆,眼看着老者下了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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