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念桐做了简单的下葬后,严言觉得有些疲惫,躺在床上的时候,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跳出了念桐那丫头死的时候,在旁边哭的天昏地暗的大男孩。
    在别人眼里,唐熙和念桐的师徒恋,一直是不合礼法的,可他们俩却在一起的如此自然,完全不顾别人的看法。她有时想想,或许是因为念桐知道自己终究要死,便豁了出去。可是再想想,有觉得,念桐和唐熙这样真性情的人,也许只是因为,太过相爱了吧。
    相爱...这个词,对她来说,遥远而无法触及。
    可她脑海里,还是情不自禁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脸。
    几个月前,因着念桐的关系,严言再见了玉衡一眼。二十年已过,她觉得自己脸上已然爬上了些许皱纹,也不复从前的年轻活力,为了身上的担子,她变得沉稳了许多。而玉衡,依旧如同二十年前那般,潇洒俊朗。她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为了身上的这担子责任,她并未与玉衡再多做纠缠,可是这心里,总如同绳线缠绕着一样,绕的她睡不好。
    念桐去世的事情,没几日便叫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帝也派了几个大臣臣亲自来华山悼念她。她心里很惋惜这孩子,她之前想尽办法不让她下山,却无奈命运捉弄人。
    这一夜,严言睡得不太踏实。
    第二日早早的,严言起了床,做了些照例的事后,便打算回了房间看看书休息一下,却未曾想到,一小童子匆匆地跑来,说:“长老,有人请求相见。”
    “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推了吧。”严言淡淡地说道。
    “那人说,是要紧事。”小童子为难道。
    严言微微一皱眉,唐熙不是刚走么?怎么又来了?
    她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来的人是玉衡。
    白雪纷飞,她就在站在那里,看到了她不愿意记起,也忘不掉的人。
    “怎么是你。”严言在他面前,还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来找你了。”玉衡道。
    “有要紧事?”严言问。
    “有。”
    “什么?”
    玉衡微微一笑:“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恩?”
    “找你。”
    “......”
    “你莫要与我说笑了。”严言说着,便往房内走,玉衡也跟了进去。屋内氤氲着炉子飘出来的暖气,熏得人有些醉。
    “我未曾与你说笑。”玉衡一本正经地望着严言,眼中如有潭水千尺深情。
    严言咳嗽一声,倒了杯水喝,然后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时不时摇晃一下,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以为你几个月前,不愿意与我一道,是因为大战迫在眉睫。而如今大战已经结束了,你还有什么顾虑的吗?”玉衡毫不避讳地问道。
    “你我都不年轻了,何必揪着年少时的情爱不放呢?”严言叹了一口气问道。
    “你觉着那是年少时的情爱?也罢,那的确是。不过,如若能弥补,晚些又何妨呢?”玉衡道。
    “我...”严言有些犹豫。
    正当时,只见坐忘峰的方向,忽然一阵暴动,严言忙起身,往外走去,眉头紧蹙,说:“怕是坐忘峰雪崩了,我要去看看。”
    “我与你同去。”玉衡道。
    严言微微侧头,却没有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一个轻功便往坐忘峰飞去。
    万物皆有人性,严言想,雪也如此。念桐生前,十分喜欢坐忘峰的风景,连死前都望着唐熙能够把她的骨灰洒在坐忘峰。如今念桐已去,或许是连坐忘峰的雪都要表达一下,对念桐的悼念吧。
    她想着,并未注意到前方的雪正朝着她席卷而来,待她意识到的时候,一阵寒风入骨,再然后,就感到一个久别而又温暖的拥抱,将她整个人包裹入怀中,一如当年。
    她那一刻,仿佛自己还是个少女,紧紧在他怀里。
    他低头,轻声说了句:“怎么还是那么莽撞。”
    严言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被他酥化了,她记得,以前玉衡不是那么爱说情话的人啊。
    “你,快放我下来。”严言道。
    “我不。”
    “你什么时候竟然这么无赖了!”严言气道,“下面都是我的弟子,你让他们看着,像怎么一回事?”
    “不是说许久未见吗,我偏这么无赖,且我只对你一人无赖,又有何妨?”
    “我...”严言竟无话反驳。
    好在玉衡毕竟还算有分寸,终究是放开了她,让她不至于在众弟子面前太丢脸面。
    坐忘峰的雪崩并不算太严重,经过一番处理后,终是恢复了原状,众弟子也都散去了。
    “你如今这样,又算什么?”严言忍不住问道。
    “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怨我当初不够坚定,不理解你...如今多少年飘摇红尘已去,我看惯了黄沙粉尘,只想与你共度余生,你究竟,懂不懂我的心?”
    “那我且问你,你懂不懂,我当初的心?”严言想来,觉得心中有些酸楚,为了华山,她不得不如此做,可怜玉衡竟然一点不懂,弃她而去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啊,一个女人的二十年,还是最宝贵的二十年,她一直在为他守候着。
    玉衡愣住了,好一会儿,方道:“我已然说了,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你如今怎么还...”
    “够了,你不觉得,二十年已经过去,你还是这么幼稚么?”严言忍不住说道,“你连承认错误,都不情不愿的,我纵使再爱你,我...”
    “你爱我,不是吗?”玉衡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不就够了吗?”
    玉衡说的却是容易,看他这个样子,严言苦笑一番:“你我都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你眼中为何依然只有情爱?我爱你,我是爱你,可这又说明什么呢?”
    “说明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回不去了。”严言冷静地说。
    他们的爱,就像华山的雪和名叫的黄沙,永远不能融合。
    一句回不去了,让玉衡打了退堂鼓一般,回到了明教。而他离开的那个晚上,严言并没有去送。
    但她的脑海里却一直都是那个人的身影,二十年了,他还记着她,还爱着她,她多开心,原来二十年来不止是她一个人在一厢情愿。
    可二十年前,她是个冷静的人,二十年后的她,只会更冷静。她已经不小了,连念桐都分得清轻重,又何况是她?
    那晚,严言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和玉衡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一转身,她看到了雪与黄沙一齐飞扬在空中,盘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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