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时分,下了场暴雨,温度骤降。
    梁教官端着个餐盘,慢悠悠地穿过禁闭楼长长的廊道。
    以往穿过这段路时,常常会听见铁门碰撞声,又或者是铁栅栏里猛地探出一只手,哭喊着“放我出去”。若放在恐怖电影里,绝对是相当惊悚的场景。
    但他从来不会感到害怕,恰恰相反,他很享受这一时刻。
    一个人对环境的感受往往取决于自己的立场。对于被关在这里的学生而言,未知,恐惧和孤独都会是扼杀其安全感的重要因素。
    而对梁教官这种人来说——他们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被关在笼子里任自己掌控生杀大权的猴子哪怕叫嚣得再渗人,也不会让人感到害怕。
    他对一路上听见的哭声置若罔闻。径直走到楼道最深处的那间烦闷解脱室。
    看守烦闷解脱室的同事刚刚睡醒,正在桌上冲泡速溶咖啡,看见梁教官,笑逐颜开。
    “你可算是来了,在这鬼地方待的,快冷死我了。”
    “不就三天功夫嘛,有吃有喝有钱拿的,这种闲差事你也不爱做。”
    “主要是也赚不了几个钱,一个月两千来块的,养家糊口都难,哪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差事可比当保安之类的美多了。你不做大把人抢着想做。”
    “有什么可美的?当保安还能有个冬暖夏凉带空调的亭子坐坐呢,娱乐活动又不见有……”
    “那是你来的时间短,太嫩了。回头教你玩点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先不说这个。”梁教官随口转移了话题,朝铁栅栏那头努了努嘴:
    “那个家伙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教官砸吧砸吧嘴:“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比猪还安逸?”
    “哦?还有这种事?”
    “什么意思?这种事不常见吗?”
    “不常见。”梁教官说,顿了顿,皱起眉头:
    “以我的经验,第三天开始是这帮东西最绝望的时候。如果不破坏点东西,想些什么法子搞事情,自杀,乱七八糟的——那反而不正常。”
    “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他刚来时的那副臭屁嘴脸,跟个木桩子似的,兴许他就是比较耐操呢。”
    梁教官没说话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走到栅栏门前,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往角落处照去。
    那让他感到相当不爽的学生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那床又黏又臭的被子里。
    许是这天气太冷,他似是蜷着身子,将被子拱起好大一团,却看不见被子起伏。
    栅栏门口还放着中午留下的饭菜,一动未动。
    “他这是从中午睡到了现在?”
    “不知道。不管他是不是,我反正是从中午睡到了现在。”
    “你这人,怎么就知道睡觉,妈的……”
    梁教官骂了句脏话,心里面隐隐觉得不妥,便拔出了腰间的戒尺,狠狠地砸在了铁栅栏上。
    “起来!起来!”
    碳纤维制成的戒尺敲得嗡嗡作响,梁教官的手心都有几分发麻,被窝里的那人仍然一动不动。
    “情况不太对劲。”
    梁教官额头渗出冷汗来,又用电筒照了照烦闷室四周,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他转头问:
    “他上次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没说过话。”那教官嘟囔:“以往我看那些个学生禁闭,他们倒是爱嚷嚷,不过这个家伙自打进去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跟个哑巴似的。”
    “那他有做过什么吗?”
    “也没什么啊?这两天他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拉屎都很少见。也没有闹过什么幺蛾子。”
    “这也太奇怪了。”
    梁教官呐呐道:
    “难道他是在装病?”
    “山长不是说了吗?被关在烦闷室的学生肯定会想办法出去,装病也不奇怪吧。”
    “不对劲,还是不对劲。”梁教官喃喃:
    “那也不至于一声不吭的。”
    说着,梁教官打定主意,一手握紧了戒尺:
    “老王,把钥匙给我,咱们进去看看。”
    “这样真的好吗?”
    “确认他没死就行。现在他还没签字,死了咱们书院要承担责任的。”
    “也行吧。”王教官一边在桌子上摸索着烦闷室的钥匙,一边嘟囔:
    “反正他饿了这么多天,咱们又是两个人,他也搞不出什么大事。”
    钥匙插进了锁孔,两人把铁栅栏拉开,小心翼翼地往烦闷室里走。刚行了两步,梁教官脚下便踩到了些许黏腻的事物,一阵恶臭传来。
    “靠,这里怎么有屎?”
    “我不知道……”王教官愣了愣,看了看脚底新买的鞋子,不想弄脏,犹豫着要不要跟着进去。
    梁教官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径自走到那床被子前,用手拈起一角,右手的戒尺随时就位,左手猛地一扯——
    他瞪大了眼睛。
    被子盖住的不是人。
    是那只横倒在毯子上的粪桶。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他大喊了一声“守住门口”,猛然扭头望向了烦闷室里原本放置粪桶的那个角落。
    在黑暗的光线中,一道残影袭来。
    梁教官本能地抬手去挡,随着一阵磕碰声,那并不算沉重的物什在他手臂上摊开,爆绽出无数浆液,梁教官扭头不及,被糊了一脸。
    口鼻处传来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粪臭味,眼睛传来火辣辣的疼。
    他瞬间意识到,那是他特意放在烦闷室里盛放着发霉食物吸引蚊虫给学生制造恐惧的塑料碗。而碗里装满了粪便。
    梁教官暴怒地大喊起来,在这本就阴暗的环境,视力受损,目不能视,只能感觉到身上传来一阵巨力,整个人都被扑倒在地,眼镜摔到一旁,就连戒尺也脱手飞出。
    王教官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急忙冲上前去要帮忙。那学生的动作却快得惊人,直接抄起地上那只被倒空的粪桶往王教官身上掷去。
    王教官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侧身闪躲。趁着这短暂的当口,时左才已经摸到了地上的戒尺,整个人飞扑到还在地上挣扎的梁教官身上,干净利落地用一记剪刀腿钳制住他的上半身,将戒尺的一头环在手臂上肘,攥住另一头卡在梁教官脖子上猛然用力。
    梁教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王教官急得如被火燎的蚂蚁,破口大骂着冲上前去:
    “操你妈的!放开他!”
    “退开!”时左才用丝毫不亚于他的气势猛然喝道,手上再次用力,锋利的戒尺边缘又楔入梁教官的脖颈半分,梁教官再次发出痛苦的哀嚎。
    王教官拔出腰间的戒尺,近乎要失控了:
    “操你妈的!我叫你放开他!放开他!!!”
    “你再往前一步试试看!”
    时左才手上再次发力,戒尺深深地勒进梁教官的脖颈,梁教官痛得完全失去了理智,使尽平生之力大喊:
    “我杀你全家!!!”
    “那就来啊!”时左才迅速而冷静地大喝一声。
    “啊!!!”
    “放开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放开他!!”
    “现在不明白局势的是你,你知道吗?这把戒尺现在卡在他的动脉上,只要再用力就会勒进气管,你觉得你能冲上来救他,开玩笑!只要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能在三秒内把他的脖子勒穿。”
    梁教官暴怒地喊着,双腿踢腾,指甲死死地抠着时左才的手臂,时左才肌肤上的皮肉已经被抠翻,但他仿佛没有痛觉,不为所动:
    “我操你妈!!放开我!啊!!!”
    王教官不敢再动,脸上青筋暴跳,叫道:
    “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的!你别以为你抓到他你就跑得掉!这个学校还有那么多教官,这里的围墙有三米高,鸟都飞不出去,你他妈别以为你想逃,如果你杀了他,你只会死得更惨,你绝对不敢杀他!”
    “那就试试啊!”
    “老子杀你全家!!”
    “那就来啊!!”
    “放开他!!你不敢杀他!杀人犯法!你也要死!”
    时左才满脸的粪污,手臂上淌满鲜血,脸上还带着异常诡异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但他说话的语气仍然快速而清晰。
    “你以为我不敢杀他,你以为你现在是在法治社会——你不要太天真了。我告诉你,我杀过人。我用砖头把别人的脸砸烂,我试过把尸体从七楼背下一楼,警察也抓不到我,你觉得我不敢杀人,你尽可以试试,只要往前走就好,他的命就在你手上,要不要试试看?”
    梁教官发出痛苦、暴躁的吼声。
    “你放开我!我杀你妈!!!!”
    时左才手上的戒尺又勒紧了一点,梁教官嘴角开始吐出白沫,眼球发白,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时左才猛然抬起头,看向王教官:
    “听见了吗?这是气管被割破的声音。他的脖子已经开始流血了,血会流进气管里,他会被自己的血呛到,然后慢慢窒息……”
    “你放开他!放开他!!!我操你妈的……放开他!!”
    “你知道被自己的血呛死是什么样的感觉吗?首先你会觉得喉咙很痒,就像是游泳时喝水杯呛到一样,但血不一样,血的温度更高,浓度也更高,你会觉得你的舌根到鼻腔全都是腥甜的味道,你会四肢发软,没有力气,因为你开始渐渐地感觉到缺氧,很快你的大脑就会因为供氧不足而休克……你的脑子里会有血流进气管的声音,那是通过骨传导听到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放开他!!!”
    “他很快就要死了,如果我再不松手的话,最多三十秒以后他就会开始休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没有听我说的话。如果你现在后退,他就不用死了。这都是因为你,是你杀了他,你现在正在一点一点地把他杀掉……”
    王教官气急攻心,仿佛要把手里的戒尺捏碎,脸色发青发白,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操你妈!!!我叫你放开他!!你听到没有!!”
    “他现在已经开始失去意识了。你注意到他的腿了吗?他那是在抽搐,不是在挣扎。现在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很虚弱了,只要我再稍微用一点点力气,他就会直接死掉,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那我们现在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停下!停下!!”王教官猛地将戒尺摔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叫着:
    “停下!!!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你马上给我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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