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是女人最擅长使用的武器,而且往往杀伤力巨大。
    或许是选择性失忆症带来的副作用,自打归队后白中元越来越见不得女人哭。柳莎如此、梁媛如此,潘洋和潘雨亦是如此,面对这些交集不深的嫌疑人尚且心烦意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更莫说堪比亲妹妹的秦时雨了。
    掏出纸巾递过去之后,白中元长叹了口气:“小时候我就经常跟你说,哭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先把眼泪擦干。”
    “那苏浩的事情呢?”秦时雨泪眼迷离。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
    咬咬下嘴唇,秦时雨没有回应。
    唉……
    见此,白中元只能再度长叹:“小雨,其实你很清楚,这一系列的案件中都有苏浩的影子出没,以前之所以没有动他,是因为没有获取到任何确凿的证据。但今时不同往日,从你承认他袭击了耗子开始,结局便已经注定了。就算咱们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能在掌握了犯罪事实后徇私舞弊吧?”
    “……”
    秦时雨神色黯淡,继续保持着沉默。
    “如果你还这样,那我就只能通知老方了。”无奈之下,白中元只能敲山震虎,必须让对方说出实话来。
    显然,这一招奏效了,凄然的笑笑之后,秦时雨终于开了口,但态度却是大变:“师傅,你觉得方队会相信你的话吗?”
    白中元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这不仅表明了对立的立场,更是打算顽抗到底了。
    “小雨,非要走到那一步吗?”
    反正是挑明了,索性秦时雨也就彻底放开了,不屑的撇着嘴道:“师傅,你说的那一步是哪一步?”
    “你最近本事长了不少,都会装傻了?”
    “装不装傻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别人相信就行。”秦时雨擦掉眼泪露出了一抹笑容,“再说了,你觉得方队会相信谁?”
    秦时雨的这副表情让白中元觉得难以置信,什么时候单纯的丫头变得这么有心计甚至是无耻了?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倘若两人真的前往方言那里对质,灰头土脸的大概率会是自己,毕竟这是有着前车之鉴的。
    纵然如此,有些话白中元依旧要说出来:“这么说苏浩袭击耗子的事情是假的,从头至尾你都在骗我?”
    “师傅你说过,我不会撒谎。”
    “那就是你要铁了心的包庇苏浩了?”
    “我没有。”秦时雨摇头。
    “可你正在这样做。”白中元真的忍不住了,冷声质问着,“你知道耗子的伤多么严重,当时就连医生都认为他永远醒不过来了,你想过他父母的感受吗?如今真凶伏法在即,你为什么非要横加阻拦?”
    “可事实是耗子已经醒了,而且恢复的很好,我咨询过医生,那次受伤不会对他以后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任何的影响。既然人已经没事儿了,为什么还非要抓着过往不放,难道你非要再把他送进监狱才满意?”
    “不是我非要抓着他不放,而是他切切实实的犯了罪。”说罢,白中元指了指胸口:“我知道你跟苏浩的关系很好,但不要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你这样做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在害你自己。”
    “你不要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不想听。”
    “不想听可以,那你跟我去见老方,把苏浩袭击耗子的事情说清楚。”白中元情绪已经开始上头,抓住秦时雨的手腕便要向外走。
    “你放开。”狠狠一甩,秦时雨挣脱了出来。
    “你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这一次,白中元不会再做任何的妥协。
    “是你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秦时雨的情绪也正在失控。
    “既然你已经有了这样的看法,那不妨就闹到底吧?”说着,白中元将手铐摘了下来,如有必要就采取强制手段。
    “白中元,你闹够了没有?”秦时雨大吼一声,脸色苍白、身躯颤抖。
    从相识以来,白中元从未见过秦时雨这样的一面,登时愣在了原地。
    见此,秦时雨深吸了两口气,神色复杂的凝视片刻,丢出一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话来:“师傅,我累了,不想再为自己和苏浩争辩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到时候如果你还要继续深究,那我们师徒的缘分也就彻底走到尽头了。”
    “你说吧。”白中元冷静了下来。
    “我想告诉你的是……”秦时雨咬着牙,一字一顿,“如果那晚苏浩不动手,耗子连进医院的机会都没有。”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中元一惊。
    “什么意思你自己揣摩吧,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秦时雨后退两步,虚脱一般的跌坐在了地上。
    望着那双闪烁着坚定之光的眸子,白中元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对话已经结束了,再问只会让彼此的关系彻底断裂。无奈之下只能走到门口,借着凉风平复心情的同时细细思量着秦时雨说出的那番话。
    如果苏浩不动手,耗子连进医院的机会都没有。
    细想之下,白中元解读出了两层意思,一层是那晚有人想置耗子于死地,另一层是苏浩保全了耗子的性命。
    白中元很了解苏浩,他放过耗子一马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如此一来原因也就清晰了,极大的可能是为了秦时雨。
    雨夜那晚的盘问,秦时雨没有做正面的回答,不过闪烁的言辞以及微变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白中元相信她已经和苏浩走到了一起,因为种种缘由不敢将关系公之于众,然并不代表他们不会为对方着想。
    秦时雨生性单纯、心地善良,倘若耗子真的出了事,必然会万分的难过和悲痛。或许正是为了避免这一点,苏浩才在雨夜动了手,借机保住了耗子的一条命。这不仅是顾及秦时雨,还是给秦长天和白志峰的一个交代。
    不管苏浩是不是白志峰亲生的,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总是要报答的,而秦长天那里更是无需多说,公安副局长的职务可以不提,秦时雨生父的身份却不得不加以重视,救人和杀人在他眼里有多大差别是可想而知的。
    耗子身负重伤,证明苏浩确实是下了黑手。而若真如秦时雨所说一样,下黑手是为了保护耗子,这又该作何考量?这种具备双向逻辑的事情,历来都让白中元极为的头疼,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打算怎么做?”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秦时雨的声音。
    “你希望我怎么做?”白中元想听听秦时雨的想法,同时也想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秉公执法。”秦时雨的态度又变了。
    尽管不理解,白中元还是点了点头:“好,如你所愿。”
    “我的话还没说完,秉公执法是有个前提的。”
    “你说。”
    “破了文物案再说。”
    “为什么?”白中元不解,这与文物案有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是谁在害苏浩。”
    “等等……”
    这句话,让白中元更为费解了;“小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苏浩在被人操控着。”秦时雨忧心忡忡。
    “他被谁操控着?”白中元必须要问清楚,“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直觉如此。”
    “有没有依据?”白中元紧追着不放。
    “没有,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恍惚间,秦时雨想到了和苏浩独处时的种种画面,愈发坚定了这一想法。
    “他没有告诉过你吗?”直觉这种东西白中元不承认也不会否认,但他相信秦时雨不会拿这种事情撒谎。
    “师傅,你不要再问了,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秦时雨面无表情的摇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了,其实自打苏浩出狱之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联系。正是如此,我才觉得不太对劲儿。”
    “他依旧没有回归正途,还在跟那些流氓地痞瞎混对吗?”这是白中元最不想看到的,也是最为痛恨的。
    “表面上没有。”秦时雨摇头。
    “暗地里呢?”
    “你不要再问了,我真的不知道。”秦时雨有些痛苦的摇头,“这也是我请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的原因,我想弄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但我相信他并没有犯罪,否则那晚盯防布控时也不会放过耗子。”
    “如果他是在骗你,甚至是利用你呢?”白中元实在不想看到秦时雨陷进去,“听师傅一句劝,趁早跟他划清界限吧?”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行吗?”秦时雨依旧坚持着,“或者说是给我一次机会,弄清楚真相后我知道该怎么做。”
    “非要如此吗?”
    “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必须弄清楚。”
    “好,我答应你。”
    “师傅,你真的答应?”秦时雨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为什么不呢?”白中元笑笑,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正如你所说,机会是给你的,并不是给他的,我相信你。”
    “谢谢师傅,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有应付不来的情况,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嗯。”
    秦时雨狠狠点头后,目光望向了仓库的外面:“师傅,应该是顾山他们到了,我出去看一下。”
    “好。”
    望着秦时雨的背影,白中元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那里面有着决绝之意,同时也隐藏着显而易见的愧疚。
    之所以答应秦时雨暂时放过苏浩,一来是手里确实没有他犯罪的确凿证据,尽管秦时雨承认了是他袭击的耗子,可这并不具备真正的法律效用,况且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一旦到了要捅开的时候就会加以否认。更莫说那起袭击的动机很可能还是正向性的,盲目检举或是调查必然会是很被动的。
    二来白中元有着自己的私心,从苏浩指纹被调包一事中可以看出来,很多事情可能牵连着警队的内部。反正眼下并没有这方面的线索,自己又被命案拴着无法分散精力,倒不如把难题扔给秦时雨去解决。她的顾虑少,身份又比较特殊,保不齐一番折腾之下就能挖出什么隐藏的内幕和丑恶来。
    当然,除却上述两点之外,白中元也着实有着对秦时雨的关怀和担心。不管秦时雨有没有正面回应过,她陷入了感情的泥潭都是事实,强硬的逼迫着她做出选择,倒不如让她自己把真相挖出来。
    这很残忍,可感情的事哪有不残忍的呢?
    “小雨,如果最终是场悲剧,还希望你能原谅我。”
    ……
    顾山带着人赶来,意味着现场勘查的工作要正式开始了,在专业人员的操作下,那扇利用色彩欺骗了人视觉的门终于打开了。
    和外面的仓库部分比起来这间屋子显得很小,但实际面积却有着五六十平米左右,比许多小户型的房子还要大。与之不同的是房子存在着厨房、卫生间等格局设计,眼前这间却是毫无隔段的敞开。
    总体而言,这间屋子分为三个区域,进门处的二十平米左右摆放着沙发、餐桌等物件儿,再往里是一张被褥、衣物凌乱散落的双人床,从床单到被罩再到枕巾,一水儿的大红色,看起来倍觉诡异。
    再往里,则更让人觉得瘆得慌,斑驳的墙上挂着一个插电式的热水器,淋浴头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正在一滴滴的漏着水,宛若一根珠帘,将热水器和地上发黄的蹲便池连接了起来。
    在蹲便池的对面,有着一口瓷釉全脱的浴缸,缸体上面存在着或大或小的暗红色的流淌痕迹,看起来像极了凝固的血液。
    在浴缸和蹲便池的中间,有着一个面积两平米左右的操作台,上面摆放着斧头、刀子以及杀猪时常见的铁钩子。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较小的工具,无一例外都是具备尖锐攻击性的,比如裁纸刀和铁签子。
    顺着操作台向上看,墙壁上镶嵌着几个铁环,铁环上面没有任何的锈迹,反倒反射着油腻的光亮。在那些铁环的下面,能够看到更为恐怖的景象,铁钩子穿过狗的两只前爪,将其硬生生挂在了半空之中。
    死去的狗已经被开膛破肚,一如白中元那晚看到叶止白所埋葬的一样,里面的骨肉已经被完完全全的掏空了。或许是开门时带进了一阵风,此时那身皮毛正在轻轻摆动着,两条狗的撞击下角度发生了变化,狗头缓缓转向了门的方向。
    而这,也是让白中元等人看到了恐怖的一幕,两条狗的眼睛都被挖掉了,触目惊心的血痕从眼角延伸到了嘴边。
    可能是生前遭受了太大的痛苦,两条狗的尖牙外露,结合那空洞洞的眼眶来看,不免让人想到了怨愤难平,偷渡黄泉前来讨债的“凶魂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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