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要找的,是什么人?
    人群中后方,一个深深裹在暗色棉布袍中的人,从裹面的布巾后露出一双眼,远远眺看着,眼底,便是掠过了一道精光。
    “少主?”耳边却是传来一声带着隐忧的呼唤。
    那人却只是一抬手,使了个眼色,仍是沉稳从容。
    他身后那几人,便也敛了眸色,重新隐在了难民之中,只是却都没有离方才那人太远,以防万一。
    人群缓慢,却还有序地往前挪动,终于是到了那个裹着棉布袍的人。
    问话的兵士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皱眉道,“遮脸做什么?将面巾揭了!”
    意料之中的事儿。那人慢吞吞地抬起看上去枯瘦且满布皱皮的手,将覆面的布巾揭下,露出了一张苍老瘦癯的脸,脸皮上有些上了年纪就会冒出的斑点,还有些黑痣,衬着一双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实在是乏善可陈。
    问话的士兵看了一眼,便是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因何会在关外?”
    “咳......”那人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缓了缓,才道,“老朽原本是个脚商,乃是江南人士,一年多前,贩卖丝绸茶叶经北狄,往西域去,却不想,路途中遭了马匪,货全被抢了,自己也伤了。后来好不容易养好伤,又攒了点儿盘缠,谁知又碰上了战祸,再不回乡,老朽这把骨头怕是就要埋在这他乡黄沙之中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咳嗽,端得是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而且,听那口音,说的虽是官话,却果真是带着淡淡的江南乡音。
    那问话的士兵转头往身后那拿着那张画像比对的士兵望去,目光带着无声的询问。
    在他看来,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那张画像,他也瞄过不止一眼,与眼前这个老人可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只身后那人,虽是一身普通兵士的打扮,却生了一双格外锐利的眼。此时,那双眼,正将面前这老者看着,目光犀利得好似要将面前这人看穿一般。
    直看得那老者很是惊惶一般瑟缩了一下,看得那问话的士兵也怀疑地连连打量起面前这个老者,自己莫不是看漏了什么,眼前这人,有问题吗?
    后面排着的人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冒出了几声杂音。
    而那个拿着画像的兵士也终于是移开了目光,面无异色地点了点头。
    早前问话那士兵愕了愕,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抬手挥了挥,有些不耐烦道,“下一个!下一个!”
    那老者躬身谢过,而后,接过被搜查过,并无异状的包袱,拖着有些蹒跚的脚步,缓缓走远。
    他身后,方才那个拿着画像的兵士却是抽空瞥了过来,眼眸闪闪,忆及的正是来这一趟之前,他家世子爷的耳提面命。这画像,只可依据二三分,那人最是狡猾不过,手下又不乏能人,多半会改变形貌。只是,他身子羸弱,身上,必然常年携带药香。
    一个已经穷困潦倒的老者,又如何用得起三七、麝香这样名贵的药材?
    入了关,难民们便各有去处,不再如之前那般聚集。
    有些选择暂且歇下,另一些则一刻不停,又启程赶路。
    那老者蹒跚往前走着,周边也零零散散走着几人,看似并无交集,却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直到离得城门处远了,大抵是觉得危机已除,当中有一人便是往那老者凑了两步,压低嗓音道,“这里是军屯聚集处,给些银两,能够寻着可供落脚之处,少主......还是歇上一晚,再赶路吧!”
    那老者头也不回,断然道,“快走!”一双眸子清湛沉稳,却哪里还有方才在城门处的毫无神采。
    “可是少主......您的身子怕是.......”撑不住啊!
    “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老者音调又是往下一沉。
    他身边人,即便隔着几步的距离,却都是耳力绝佳的,将这一句听在耳中,便是纷纷投来诧异的眸光。
    “怎么会?”
    本以为城门关卡不好过,可他们不也平安度过了吗?自然是瞒过了那些人的眼睛,如今,还怕什么?
    可是,少主.......会错吗?他自来是算无遗漏的。
    众人心中虽是惊疑,却是早已习惯了听从,和绝对的信任。
    不过一个眸光回转间,便尽皆沉默了下来,个个抿紧了嘴,看似乱无章法地四处散落着,却是实则紧密地将中间那老者牢牢护住,快步往某个方向疾走。
    然而,毕竟,还是晚了。
    待得察觉到不对劲时,他们再顾不得此时的伪装,疾走之间,便已是以身为盾,将那老者团团围在了中间,个个手中都是拉开了阵势。
    即便为了顺利通过关卡,他们的兵刃都早已丢弃,赤手空拳,却也没有露出半点儿怯色。
    只转眼,他们却又被人重重包围了起来。
    并非身穿重甲的士兵,而是三四十个身穿暗色劲装的男子,却个个都是步履矫健轻盈,太阳穴高凸,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却是一时并未出手。
    直到让开一条道,一个同样穿着,却气势更为沉稳锐利的魁梧男子徐步靠近,到得近前,抱拳沉声道,“我家主人想请诸位一叙,已是备好茶点,烦劳诸位移步。”
    虽说是“请”,却绝容不得他们想或不想。
    那些人皆是蹙眉,眼中皆是决绝之光,往身后递去无声的征询。
    只要少主一声令下,哪怕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他们也会护着他,杀出去。
    谁知,他们身后的人,却是默了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当中两人的肩。
    那两人迟疑着,却到底是被那双清湛的眸子望着,不由自主垂下头,让开了路。
    那老者虽还是清癯羸弱,却是悄悄板正了腰肢,缓缓上前,虽然只是两步,气势,却已全然不同方才。哪怕是一身褴褛,却也藏不住骨子里透出的清贵从容。
    他挑起了眉梢,与那魁梧男子四目相对,“你家主人?是燕崇?”
    魁梧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薛定。
    闻言,蹙了蹙眉心,不知是不满这人直呼燕崇姓名,还是诧异他居然一猜就中,默了片刻,终究是应道,“是。”
    老者与那张面皮格格不入的清湛双眸闪了两闪,嘴角,却是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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