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幕徐徐拉上,一钩弯月静静地挂在夜空中。
    这轮弯月怎么看都像是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
    这个时候,一辆轿车驶进停在了鹰机关的门前,刘起雄从车上风风火火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发现机关长森川的房间亮着灯,便匆匆往楼里走来,在楼内大厅里碰到川本中佐和两位陌生人正在闲聊,问道:“森川将军在吗?”
    川本点头。
    刘起雄“嗯”了声,低头大步跨上上楼的楼梯。
    袁舒待刘起雄上了楼去,随口问道:“这是谁呀?不像是你们鹰机关的呀?”
    川本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原国军71军260旅旅长刘起雄……”说着此处,川本又愈加压低声音,“刚刚投诚过来的,现被任命为南京警卫军司令。”
    “哦,原来如此!”袁舒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我看他气宇不凡。”
    刘起雄三两步来到森川的办公室前,抬手敲门。
    森川开门,见来人是刘起雄,马上惊喜道:“原来是刘将军,快请进来,我来给你介绍我的好友,上海领事馆的岩井英一先生。”
    刘起雄余光已注意到了岩井,忙道:“原来森川将军有客人,打扰了!”
    “不碍事的,刘将军见外了!”岩井也是个中国通,用熟练地中文回敬道。
    “这位是如今的南京警卫军司令……”森川话没说完,岩井抢口道:“刘起雄刘将军,幸会!”说着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看着刘起雄。
    “您认识我?”刘起雄一脸疑问。
    “岂止认识……”看到刘起雄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夸张,岩井扭捏起来:“说来话长,想当初您的夫人江女士还是我安排人护送至南京的!”
    森川一拍脑袋,“看我,倒把这事忘了!”
    刘起雄也明白了一切,极力想掩饰内心的一万头草泥马,笑容明显不很自然:“看来我欠岩井君一个人情!”
    “此话怎讲?”岩井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刘将军这话从何说起,看来将军是在责怪我喽?”
    “先生别误会!”刘起雄的脑子转得很快,“我后来听糟妻说起过,正是那次护送,害得您损失好几名得力的手下!”
    一句话勾起岩井伤心的回忆,他无限感慨起来:“山口君之死我是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现在我还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森川走到窗前,仰头看了看月亮,拉上窗帘,回头对岩井道:“岩井君不要再伤心了,那件案子我们已经有了眉目。”
    “哦?说来听听!”
    森川抬手又看了看时间,急忙把岩井向室外牵引,嘴里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去吃晚饭了,到时我们边吃边聊!”说着不忘叮嘱刘起雄:“刘君一道前往,我请诸位吃绿柳居的全素宴!”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碰巧古屋率队从月溪路查案归来,古屋正要报告,森川摆了摆手,说道:“古屋少佐就跟我上一辆车,我们路上再说!”
    六七人分别上了两辆轿车,向着太平路上的绿柳居疾驰而去。
    川本带着袁舒、上野上了第一辆车,森川、岩井以及古屋和刘起雄上了第二辆车。车一发动,古屋便报告道:“将军,我已查访了月溪路,果然有一间密室,也正如雷远所言,里面的人都转移了,不过我仔细勘察了密室,发现了这个……”说着古屋从包里取出一物,递给森川。
    森川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细细端详一番,是个二极管。
    “你是说,这是个电台配件?”
    “对,种种迹象表明,这间密室曾经是重庆方面的藏匿电台之处,我还发现了一些电报底稿,不过损毁很严重,不大容易分辨。”
    “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吗?”
    “有,其中一张电报稿并未完全烧毁干净,看得出他们撤退很仓促,在底稿上面,我看到了一个符合,也可能是某人的代号。”
    “说!”
    “黄蜂!”
    “呵呵,见人就蜇的黄蜂。”
    古屋却未按森川的思路进行,“我看雷先生并没有瞒我们,起码是并没有刻意隐瞒,他好像是有诚意的。”
    靠车门另一侧的岩井忍不住插话问道:“这位雷远先生是谁?”
    他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了。
    “重庆方面的,现在被我们关在老虎桥监狱,不过他似乎有归顺我们的意思……”说着森川想起这位雷先生和上海领事馆的原武官山口之死存在着某些必然联系,忽然就有了想把他叫来让岩井盘问真相的念头。
    “待会儿到了绿柳居……”森川若有所思对古屋说道:“你打个电话给武内典狱长,让他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把雷先生送到绿柳居,岩井先生要问他话。”
    “这与我何干?”岩井大惑不解。
    “他有山口君遇害的线索,岩井君难道不感兴趣?”
    “哦,果真?”
    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车已驶在太平北路上。
    古屋目光四处游走,突然死死停在前方一间店铺的招牌上。
    一家专卖丧葬用品的铺子,门前悬挂了一盏灯笼,隐约可见灯笼上一个斗大的字。
    “思”。
    这个奇怪的店名一下子勾起了古屋的某些回忆,她忙不迭声提醒森川。
    “将军,您快看那家棺材店。”
    森川顺着古屋所指,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刘起雄也看到了这间铺子,忽然也想起了什么,不由道:“我记起来了,一天前在老虎桥路一家茶馆前……”
    森川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你是说那个救人的年轻人?他好像说过是一家棺材店的伙计,原来在这里!”
    轿车即将快速通过,古屋不假思索地征询森川的意见:“将军,要不我们下来看看?”
    “好!停车!”森川命令道。
    轿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身剧烈地晃了晃,极不情愿地停在路中央。
    前后警卫的几辆挎斗摩托赶紧停车,所有的日军不知发生什么,纷纷警惕地四处张望。
    “到了?”岩井正闭目养神,他今天一大早驱车从上海跋涉数百公里而来,早已疲惫不堪,仅仅这么会儿他竟然睡着了。车身的剧烈震动把他惊醒,他以为到达了目的地,连忙拉了拉衣襟,准备下车。
    “还没到,不过快了。”森川继续解释,“这家铺子我们想下来看看……”
    岩井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家棺材店,眉头拧成一个结,不无厌恶道:“一家棺材铺有什么好看的?你们鹰机关想买棺材?”
    “不是……”古屋矢口否认,刚要推门,刘起雄回过头来,一句话点醒森川。
    “将军,我们中国人看到棺材店都认为是件不吉利的事,想躲还来不及呢!”
    “刘君倒提醒我了,不看了,岩井君肚子肯定饿了,抓紧时间吃饭去!”
    古屋赶紧把手缩回。
    “就是。”岩井再次把身子倚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
    绿柳居的老板张尔鹤闻听鹰机关的森川即将光临,照例站在店外路边候迎。
    森川一行一到,张老板立即将众人引进二楼最大的包间。古屋放好行李跟着张老板下楼,边走边问:“张老板的电话在哪里,我需要用一下电话。”
    一分钟不到,古屋便联系妥当,于是上楼进了包间,众人已开始品茗吹牛,森川见古屋进来,问:“通知到那位雷先生了吗?”
    “武内答应安排人开车赶来,承诺半小时把人带到。”
    这句话进了岩井的耳朵,饶有兴致问:“这位雷先生果真知道山口君遇刺的细节?”
    “山口君遇刺当天这位雷先生正从上海赶回南京。”
    “这么巧?”岩井把端在手里的茶杯搁在桌上,“他有交代吗?”
    “他在供词里说,山口的遇害极有可能是上海的共党组织所为。”
    “证据确凿?”
    “不尽然,只是他的某种推测,我觉得不无道理。”
    “他怎么会出现在上海呢?”岩井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来话长,这位雷先生前往上海居然是为了完成共党交办的一件任务,他本身是重庆方面的,你说可笑不可笑?岩井君,别怪我没提醒你,看来中国的国共两党已沆瀣一气了!”
    “这我早就有过判断,去年年初,我还提醒那些少壮派的军官,让他们定要考虑这样的因素,可是被他们当作耳旁风。”
    “是啊,帝国的激进派总是低估战争的风险,做起事来几乎不计后果!”
    岩井长叹一口气:“不提这些了,你倒说说这位雷先生去上海作甚?我很有兴趣知道。”
    “此人有一女友,乃为南京共党组织的一名发报员,你说共产党滑不滑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达成目的,竟然厚着脸让她出面说服男友,替他们去完成一件接头任务……”
    “具体什么任务?”岩井又问。
    这句话也勾起了森川无限悲凉的回忆,他想起天皇的那份问责电报,也长叹一口气:“还不是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文化掠夺泄密事件,始作俑者就是这位雷先生,我没有堵住漏洞,我森川隼难辞其咎!”
    岩井安慰道:“森川君不用太介怀,这件事情大本营早就忘了,您现在的功绩不早就盖过了那些过失吗?比如说刘将军的归顺,除了您森川君,还有谁能与你比肩?”
    “但愿如此!”森川朝刘起雄友善一笑。
    刘起雄表情尴尬,竟不知如何说好。
    “再说,亡羊补牢,您现在不是抓住始作俑者了吗?,对了,森川君如此了解细节,是不是那位女共党也被你抓获了?”岩井一边宽慰一边进一步询问。
    “是的,抓住了!”古屋不甘寂寞,抢着替森川答道,顿了顿补充道:“不但抓住了,我们还准备在本周的授勋仪式上,对她进行惩戒!”
    “是吗?”岩井瞪大了眼睛,“此人没有挖掘的价值了吗?”
    “不是……”森川无可奈何道,“实乃这个女人太顽固!”
    “刑罚不管用?她只是个女人啊!”岩井不信。
    古屋厌烦地摆摆手,咬牙切齿道:“这个叫林雪宜的女人太死心眼,不杀不足以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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