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双干枯的手时,贺长卿和尉迟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贺长卿随后掏出一张符纸,尉迟然见状道:“这玩意儿有用吗?”
    贺长卿摇头:“死马当活马医吧,中原的符咒不知道对西域的东西有没有用。”
    尉迟然又问:“你那东西是对付僵尸的,又不是对付这种东西的。”
    “万一有用呢?”贺长卿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将符纸塞了回去,“这世道变了,以前的法子对付不了这些怪物了。”
    那双手从柜子中伸出来之后,抓住了边缘,然后猛地用力,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从其中滚出来,掉落在灵殇边缘。尉迟然直接打开强光手电,才看清楚那东西是一个被扭曲揉成团的人体,只不过人体的双手却露在了球体的外侧。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尉迟然看向贺长卿,贺长卿也一脸的疑惑,这种玩意儿他从来没见过。
    紧接着,那球体在他们跟前慢慢舒展开来,最后形成了一个人,一个男子,而这个男子正是丹玛。
    丹玛躺在那瞪圆双眼,看着天空,嘴巴张大,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突然间,丹玛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吓得尉迟然和贺长卿连连后退,好半天等他平静下来后,这才上前检查。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丹玛,但还有呼吸,只是脉搏很微弱。
    原本健硕的丹玛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人?之前那个苦修者丹玛又是怎么回事?抱着丹玛进半途屋休息后,尉迟然和贺长卿开始检查起那个灵殇来,不管怎么看,那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柜子,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也没有机关。
    “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等丹玛醒来再问了,”贺长卿裹着衣服躺下,“尉迟然,你值夜,我先睡两个小时。”
    一夜过去了,直到白天丹玛都没有醒来,但他似乎并不是彻底休克昏迷过去,只是太虚弱了,所以,两人熬了些汤喂给奄奄一息的丹玛喝,期望他能够早点醒过来。
    整个白天,尉迟然都是在观察灵殇中度过的,无论是苦修者丹玛留下来的那个灵殇,还是堆砌半途屋的那些个灵殇,似乎都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只不过尉迟然发现了另外一个令人惊悚的事实——树上那些铃铛中,有一半的铃铛内塞进去了人的眼球,已经干枯的眼球。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尉迟然实在搞不懂,毕竟他们不太明白此地的一些原始宗|教文化,例如说吐蕃国的原始宗|教,但可以肯定的是异道的一些规则似乎都与原始萨满有关系。这个传承的顺序也让他觉得有些混乱,以镇魂棺为例,那东西是徐福发现的,然后传到了吐蕃国原始宗|教的手中,又传回中原,但镇魂棺最早是谁创造出来的?创造的目的又是什么?
    其实答案很简单,这些都是真实人类让艾琪创造出来的,主要是创造出来的目的,目的是什么?
    夜晚来临后,尉迟然在半途屋周围看到了越来越多的苦修者,只是这次它们出现之前,铃铛并没有响起,只能听到铁链碰撞地面和灵殇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那些看不清楚面目的苦修者,让人觉得简直是身处在地狱之中。
    两人熬到第三天的中午才等到丹玛醒来,醒来后的丹玛作势要起身,却因为身体虚弱倒了下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又举起双手,喃喃道:“我,我,我回来了。”
    贺长卿在一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玛看着贺长卿:“我想喝水。”
    贺长卿将水壶递给丹玛,丹玛一口气喝完一壶水,面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一些,这才道:“谢谢你们,你们救了我。”
    尉迟然摇头:“救了你?”
    在尉迟然看来,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为什么丹玛要说救了他?
    丹玛让尉迟然搀扶着自己,走出半途屋,来到那个灵殇跟前:“这个灵殇是我阿爸留下来的,当年他将我装在灵殇内,沿着天路一直往上走,希望通过苦修得偿所愿。”
    尉迟然摇头:“为什么要把你装在里面?灵殇不是需要装着本人的罪恶吗?”
    贺长卿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你父亲认为,你就是他最大的恶?”
    丹玛迟疑了许久,点头道:“对,我阿妈死得很早,阿爸一直想离开村子,但他放不下我,父亲的职责和祖训让他没办法离开,他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自己从来没有任何错,错在于其他人,如果没有我,他也许就可以放下一切远走高飞,离开古言村,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尉迟然听到这,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你父亲有病吧?”
    丹玛只是苦笑了下:“我不知道,过去的村长说,我父亲被魔鬼侵蚀了内心,让他不要跟着他去苦修,但我只有一个阿爸,就算他再讨厌我,我也得跟着他……”
    丹玛跟着阿爸来到了天路,他的阿爸要将他装进灵殇之中,丹玛害怕,苦苦哀求,而他的阿爸只是苦口婆心的讲道理,甚至反过来哀求他,因为他很痛苦,而他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他作为父亲对丹玛的爱,他不想要这种爱,他喜欢自己可以变得铁石心肠,所以,他认为丹玛就是他最大的恶,他需要将丹玛装进灵殇中,拖着灵殇行走在天路进行苦修。
    尉迟然问:“这不等于是要让你去死吗?”
    丹玛道:“我不懂,我只知道我阿爸一直在哭,他很痛苦,而我只要进入灵殇之中就可以帮助他,减轻他的痛苦,于是我进了灵殇中,让阿爸拖着在天路上走,一路上我不吃不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开了灵殇,那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了,救我出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云州寺的高人,他对我父亲说,他会死在半途之中,又告诉我,我如果不留下来,也会如我父亲一样背负着沉重的罪恶。”
    尉迟然有些听不懂了,他看着贺长卿,贺长卿却示意丹玛继续讲下去。
    回去的路上,丹玛的阿爸没有将他再放入灵殇之中,反而让他与自己一起拖拽着铁链,沿途回忆着他们过去的美好。可当他们走到半途屋的时候,丹玛的阿爸却突然间问他:“丹玛,你为什么不留在云州寺?”
    丹玛摇头:“阿爸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永远不要离开阿爸。”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丹玛的阿爸,他直接掐住了丹玛的脖子,疯狂地喊道:“为什么你要跟着我!?你应该留在云州寺,你不能跟着我,放我走吧,你这个累赘,你是我最大的恶,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去死吧!去死吧!你去死吧!”
    丹玛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最终丹玛的阿爸还是松开了手,抱着头在旁边泣不成声,一会儿向原始宗|教的人祈祷,一会儿又面朝云州寺祷告,一会儿又咬破自己的手指,说要将自己的鲜血献给山神。
    总之,折腾了许久,丹玛的阿爸终于睡着了。疲惫不堪的丹玛也昏昏沉沉的睡去,他知道,只要阿爸还醒着,自己就要永远保持警惕,他并不怕阿爸杀了自己,而是怕阿爸抛弃自己。可是他很矛盾,他的矛盾在于,阿爸认为自己就是恶,如果自己没了,那么阿爸是不是就解脱了?
    “‘没了’这个词有两种意思。”一个声音对丹玛说着。
    丹玛从睡梦中惊醒,惊恐地看向灵殇,因为声音是从灵殇中发出的。
    那声音又道:“没了可以指你离开了,消失了,也可以指你死去了,可是,云州寺的人说过,你父亲迟早会死在半途之中,所以,你就算离去,就算死去,也于事无补,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想办法帮你阿爸解脱。”
    丹玛回忆到这,浑身都在颤抖:“那个声音不断在告诉我,让我帮我阿爸解脱,我知道解脱的意思就是死,他还引领我去看了其他苦修者的尸体,那些人都是自杀的,他们死之后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虽然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却因为留下了眼睛,所以依然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我也应该学着他们一样,解脱我阿爸的痛苦。”
    尉迟然听到这大概明白了,但他不敢再深想,他也终于明白丹玛的性格脾气为什么会如此古怪,就因为他曾经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丹玛趁着阿爸睡着,用石头替他永远解脱,然后挖出了阿爸的眼珠,悬挂在了那颗枯树之上,再将阿爸的身体装入灵殇之中。
    丹玛此时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帮我阿爸解脱了,我也知道,为什么云州寺的人会说我会背负上罪恶,我帮他解脱,我就是恶,就像是一个循环,我爸将我当做恶,而我这个恶却出于善意杀死了他,我的恶从那一刻起真正展现了出来,但我很清楚,我的恶已经留在了灵殇之内,与我阿爸永远在一起了。”
    尉迟然看着贺长卿,他猜想,难道他们看到那个要眼睛的丹玛,实际上是丹玛的恶?亦或者是他死去的父亲?还是说,丹玛因为当年的事情,将自己的一部分执念留在了这里,而这部分执念就是他也想成为苦修者,在这里偿还自己犯下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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