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里的柴,似乎要烧尽了。
    屋里也就跟着变的阴暗湿冷了些。
    赵父已经快疯了,陈保儿缩在角落里,皱着眉头眼看着赵父把天上地下的神仙拜了一遍,然后又看着赵父把他拜过的神仙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儿。
    末了,赵父口干舌燥,骂无可骂了,便似乎重新想起屋里还有陈保儿这么一人来,转过头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问陈保儿:“我若硬闯出去出去,会怎样?”
    陈保儿细细的想了想,说:“这事儿太过诡异,我说不好,倘若只是煞气,一时半会儿并不能要了你的命,你屏息冲的快些,或许会捡下一条命,不过少不得会生疮流脓,寿元大减,长则三年五载,短则数月,必定得怪病暴毙而亡!”
    “若生怪病,可能医治?”赵父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探过身来直勾勾的盯着陈保儿。
    陈保儿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把头转向别处,否则,显得自己心虚一般,只好挠着头发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或许医得,又或许医不得,你先别急着恼怒,我没有拿你开玩笑的意思,只是幼时阿爷说过,放眼世间,三教九流七十二行,日升月落众生万象,不过是合一个天道二字罢了,阴阳并济才是正理,就像人会生病,自然也会有医病的郎中,同样的道理,在玄门之中也是说的通的,依阿爷所说,玄门五术,山医命相卜,应天道万象而生,因此,这怪病,自然是能医的!”
    赵父撕向陈保儿的手一时僵住了,眼底终究有了些生机,问:“既如此,为何你又说医不得?”
    陈保儿叹口气,把赵父那双铁钳一样的双手逐一按了下去:“世间有恶人亦有法理。俗世的法理可斩行恶之人,镇心怀不轨之徒,玄门的山字之术,便可斩妖邪,镇鬼怪。俗世的郎中可医风寒等疑难杂症,玄门的医字之术,便可医侵人三魂七魄本元的邪煞之气。俗世一双眼,观的是世间善恶美丑,玄门一双眼观的则是天地人鬼神。俗世有数理,推得二三有六,玄门则卜的是福祸吉凶。以前我阿爷还活着的时候,山下的人常来寻他问个吉凶祸福,我阿爷从未出过差错,因此,才被山下人当作了活神仙。至于我说医不得,是因为,这玄门五术的传承,大概在这世间已经消失殆尽了,你就能保证在你得怪病暴毙之前,能遇到可医你性命的人么?”
    赵父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陈保儿打断了:“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会消失了?”
    赵父只是点点头。
    陈保儿突然笑了,笑的有些凄惨:“我曾也是想不明白的,不过,从我被人当作妖童押往京州处死的时候开始,至今我或许已经有些明白了!”
    赵父听了陈保儿的话,脸上满是戏谑:“说来听听!”
    陈保儿闭上双眼,神色有些悲愤:“世间有法理,而行法理的,永远是官家,百姓是没有行使法理的权利的,就像玄门之术一样,它们或许也是存在的,只是世人没有行使它们的能力罢了。百姓欲掌法,便要读书入仕,谋取功名,同样的道理,凡人欲掌玄门之术,便要修行入道。而今,官府斩的,已不再是行恶之人了,以至于连我这样的小儿也要被砍去头颅!你说,当行使法理的人不再庇护无罪无恶之人,反而来谋害他们的时候,法理和荡然无存还有何区别?即如此,那这玄门之术消失殆尽,也就不奇怪了!只是这其中不管哪一样,苦的,都是同一群人,官府欺瞒蒙骗他们便也罢了,连只成了精的畜生,也要来害他们……”
    赵父沉默了,至于陈保儿后面说的什么,他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进去,神色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的火到底烧尽了,只剩些偶尔哔啵溅出的火星还在垂死挣扎着,却也惊醒了赵父。
    赵父抬起头时,发现屋子里,弥漫起的黄雾已经很浓重了,头也越发的昏沉起来,五脏六腑沉闷的带着一股生了锈的撕裂感,就在要昏睡过去的时候,脸上却突兀的传来一股清凉。
    陈保儿把水袋里的水尽数浇在了赵父脸上,神色有些急切:“你不能睡,睡着了,这些怪雾会勾了你的魂儿去,到时候,你就和他们一样了!”
    赵父嘶吼一声,提刀在自己手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出来,剧痛感让头脑清醒了些:“这东西何时才能散去?”
    陈保儿摇头:“或许是天亮,可你是等不到天亮的……”
    未等陈保儿说完,赵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切的打断道:“我等不到天亮,你便能等得?”
    陈保儿从地上死去的衙役身上解下了腰带,给赵父缠住了伤口,低声道:“我从未说过我会死在这里,当然,除非你硬要杀掉我!”
    赵父身子微微抖了抖,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若不能拿你请功,杀你某家都怕脏了手里的刀。”
    陈保儿疑惑道:“我身上的功劳,对你如此重要么?”
    赵父张张嘴,最后只意味不明的涩声嚷了一句:“我大字不识一斗,也只有求些功劳,才能重新活的像个人。”
    陈保儿却并未听出,赵父这些话里,到底包含了多少东西,他自然也是没心思去问的,他只知道,倘若赵父死了,在这样的世道里,孤儿寡母,赵西双那个小姑娘,以后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陈保儿不想如此。
    赵父蜷起了手,似乎十分厌恶去欠下陈保儿这些可怜的人情:“你只管走吧,我的生死,只看老天了!”
    陈保儿摇摇头:“我没说过我要走,你不必觉得欠我人情,也不必觉得我是在讨好你从而让你大发善心做一回好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是和尚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帮你并不是说我便不讨厌你,只是顺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你的生死,我其实是不关心的。”
    赵父这次是真的露出了些许笑意,说话也轻松了许多:“如此甚好!我只是奇怪所有人都死了,为何偏偏你好端端的!”
    陈保儿也附和道:“我也奇怪,当初连阿爷都死了,唯独我一人好端端的,这不符合常理,还有就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一只成了精的畜生,应该是伤不到我阿爷的,所以我想留下来,弄清楚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儿!”
    赵父冷哼:“愚蠢,连你阿爷都死了,你比你阿爷还要厉害么?依我讲,莫去管它,好好活着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陈保儿笑道:“弄清楚了,我也就不必每日活在恐惧之中了!如若真的明明白白的死了,无非是找阿爷做个伴,有他疼我,到了阴曹地府日子也是快活的!还有,除了等天亮,让这煞气散去的法子或许还有一些!”
    赵父猛的转过头:“快讲!若有需要某家出手的地方,今夜我便心甘情愿给你当一回差役!”
    陈保儿拿脚踢了踢地上的余烬,道:“你看,火灭了,屋里的黄雾很快就浓重了起来,所以,火是可以散去煞气的!如若没有下雨,把这个村子烧了,煞气也就散了,可是偏偏下了大雨,我本来是想着在屋里点一夜火,等到天亮的,可这屋子里仅有的一张木床和几张凳子已经早早的被劈了当柴烧了,而外面的柴房我刚才看了一眼,也是漏了雨的,事到如今,要么你去把房梁上的椽子拆下来,要么,你随我到别处院子里去看看,这里已经呆不得了!”
    赵父闷闷的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直接硬冲出去!反正横竖都躲不掉!”
    陈保儿摸摸鼻子,指了指头上:“你若能让老天爷接连打几声响雷,这煞气自然就散的一干二净了,雷火不止可净化一切煞气,兴许连那成了精的畜生,也得死在这里!”
    赵父横过头,提刀推开了门:“老子还是去劈木头靠谱!倘若遇到那成了精的畜生,某家一刀劈死便是,若劈不死,你也休要再管我,听我的,好好逃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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