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象我爱你一样。”
    普希金
    顾氏集团董事长去世了。
    这个消息在报纸上连续刊登几天,就连广场上大屏幕也不时翻滚这一则令人悲痛的讯息。
    毕竟顾氏董事长顾迟的好名声早已传遍全市。
    妻子因病早逝后对爱妻的怀念不减,未再娶妻,也没有孩子。以林雯的名义创建慈善机构,每年捐献上千万资金。
    这么多年以来为人处世低调内敛,极少出现在大众面前。但与他接触过的人无不赞叹他温和待人,彬彬有礼,与他相处从不会感到不适。
    如此完美的人,却在还不算太老的年纪“英年早逝”。
    据知情人透露,是因为心肌梗塞去世。他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就像是睡着一般。
    服侍的仆人直到晚饭时间上楼,才发现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一个温暖的午后,他静悄悄地走了。
    正如他的性子一样,从不给别人添麻烦。
    大家都在惋惜,这样优秀到几乎没有缺点的人,竟然在正值中年突然逝世。
    受过他的恩惠的人,听闻他事迹的人,自发地为他默哀。
    根据他的遗嘱,顾氏全部股份都捐献给慈善机构,一点不留。
    自此,人们对他更加钦佩。
    受过他恩惠的人以他的名义设立基金会。
    顾迟的名字,将会很久都被众人铭记。
    这是人们对于他的赞赏与怀念。
    从另外一个视角来看,或许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
    黄昏的余光洒在地上,在还未到春天,尚带着几分凉意的午后,染上几分温暖。
    顾迟坐在阳台的靠椅上,认真地翻阅手中的书籍。
    从书的老旧程度来看,它已经被翻阅多次。淡黄的书页,表明了这本书的历史。
    这是林雯生前最爱的一本书。
    这几年来,他越来越多次翻看,书中的内容熟悉到都能背下,但他还是固执的,一页一字地浏览,像是通过书中的文字,看出什么。
    一张照片从夹页中掉落,飘到脚边。
    顾迟弯腰,小心拍去沾上的细小灰尘,指尖慢慢摩擦。
    这是林德泽还未去世前,与他和林雯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温婉地笑着,老人慈祥和蔼,男人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
    女人有些苍白的脸或许已经预告了什么。
    没过多久,林德泽去世。
    再过好几年,林雯也走了。
    只剩他一人。
    顾迟带着怀念,抚摸照片上林雯的脸。
    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林雯心底纠结的忧愁,但他不明白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现在,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顾迟舒展身子,慢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享受打在脸上的夕阳带来的温暖。
    最近他经常会回想起与林雯相处的一点一滴。
    明明是很久以前的记忆,脑海中浮现的场面却格外清晰。
    第一次见面,他对林雯第一印象,是疑惑。
    是的,疑惑。
    小女孩那双明艳清澈的眼眸,深深刻在他的心底。无法忘怀。
    并不是一见而钟情,而是困惑,从小被溺爱着长大的小姑娘,在经历挚爱的父母逝世后,仍然具有如此天真的眼睛。顾迟感到很疑惑。
    难道是林德泽将她保护得太好了?还是因为她的年龄太小?
    这样的疑惑一直到少女与他透露心思。
    年纪尚小的少女在懵懂的青春喜欢上英俊温柔,一直对她照顾颇多的大哥哥。将自己的心思,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信赖有加的哥哥。
    “顾迟哥哥,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爸爸妈妈去世了。”
    “我是偷偷听到佣人们的讲话发现的。”
    “爷爷一直安慰我爸爸妈妈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爷爷不知道的是,奶奶早就告诉过我,人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能见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后来我知道,奶奶说的是死亡。”
    “但爷爷已经很累很累了,我不想再让他担心。”
    “所以我假装不知道,不让爷爷再为我伤心。”
    “顾迟哥哥,在宴会上的见面,我就看出来了。”
    “你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在笑呢。其实你在生气,对吗?”
    “你也是假装开心,来逗大人们快乐吗?”
    少女天真懵懂的话,在顾迟的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脸上素来温柔的笑意无法维持,那是他第一次失态,狼狈地逃离林家。
    第二天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完美无缺的顾迟。
    只是他心里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之后,他总是下意识地关注林雯。比起以往的应付,多了几分真心。
    就连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都看出来了,他们为什么还在自欺欺人呢。
    也就是那时,他才知道,清澈明亮的眼眸,是少女洁白如明镜的心。
    与他烂到泥土的丑恶嘴脸截然不同。
    她的伪装,是她对关心她的亲人展现出来的爱。
    而他的伪装,是为了得到那一刻虚无的爱。
    何其讽刺。
    但又有止不住的羡慕。
    假如,他从小也能得到来自亲人的爱,也会变得这样?
    念头一闪而过,他愣了一下,随后讥讽一笑,摇摇头。
    过去的事之所以过去,不就是因为不能重来吗。
    脸上挂起熟悉的笑意,看着一脸灿烂的少女向他扑来。
    只不过,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真情实意与期待。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一下子变得沉稳起来。
    她不再絮絮叨叨和他说着一天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琐事。
    收起以前偶尔使性的小脾气,就像一个方块,慢慢变得圆滑。穿上她以前不习惯的裙子和高跟鞋,学习化妆,短发渐渐蓄长。
    周围的朋友都打笑她变得更有女人味了。
    记忆中活泼朝气十足的小姑娘慢慢消失。
    那个鲜活的眼眸彻底消失,变得与常人无差。
    顾迟脸上笑意不减,望向面前打扮精致,紧张无比的小姑娘,她的形象,却在变得模糊。
    原来,到最后都会变成同一个模样。
    心底闪过一丝不适,可能是庆幸,亦或是失望。
    ……
    “阿迟,到最后,你也还是没有爱过我呢。”
    病床上的林雯呼吸已经十分虚弱,她双眼像是糊上一层薄雾,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顾迟没有说话,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不语。
    她静静看了一会顾迟,似要将他的脸刻在脑海里。
    良久后,她轻轻一笑。
    长久地叹了口气,语气间满是释怀。
    “算啦,反正很快就是过去的事了。”
    她凝视着他,眼神眷念而温柔。
    “阿迟,我不后悔爱你。”
    “以前是,现在也是。”
    “只是啊,爱你实在太累了。”
    “我衷心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真正你爱的女孩,好好过好这辈子。”
    “带了大半辈子的假面具,你也累了。”林雯眨了眨眼,是久违的灵动。
    顾迟的身体一僵,脸上出现错愕,与从未见过的诧异慌忙。
    “我会好好记住这张脸,下一辈子,看到这张脸就躲得远远的。”
    “我要去找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啦。”林雯看到顾迟的表情,笑出了声,苍白的脸色也染上几分血色。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直到眼前出现了迷雾。
    “再见了,顾迟。”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能为自己活一次,不再爱任何人。
    然后,闭上了眼。
    滴——
    交握的手滑落,慢慢变凉。
    顾迟站了起来,直到身体变得僵直。
    身边的人满脸悲痛,他脸上却没有一丝伤心的表情。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先生……小姐……已经走了。”
    顾迟这才反应过来,无神的眼眸扫过林雯含着笑意的脸。
    一滴泪,重重地落到洁白的病床上,染开了一小片水渍。
    再见了,雯雯。
    ……
    再一次回忆起那天的一幕,不再年轻的俊容却满是释怀的笑意。
    这一次,顾迟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林雯离开后,他一心忙于工作,却始终填补不了空落的心。
    他现在,好像体会到了林雯那时候的心情。
    心底泛起熟悉的阵痛。
    顾迟任由着,不去拿药。
    黄昏清凉的微风温柔扫过他的脸,似有人轻柔的抚摸着他。
    他睁开眼,仿佛看到林雯在他面前,带着笑意,说他鬓间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是啊,你还是那么年轻,我却老了。
    他看到林雯向他伸出手,眉眼弯弯,是熟悉的温婉的笑。
    雯雯,是你来接我了吗。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到。
    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吧……让你等了那么多年……
    我自以为,从未体验过所谓的爱,临死前,才恍然大悟,顾迟,一直被林雯的爱包围着。
    只是,太晚了。
    我没有能像你说的那样,去好好爱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惩罚。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会完全,去感受你承受的痛苦。
    默默的,去爱你。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雯雯……你还会等我吗……
    手中的书连带着照片,落到地上。
    手重重地摔落下去。
    眼角划过一滴泪水。
    嘴角挂着的,是释怀的,真正开心的,笑。
    年轻父母双亡,青年丧妻,无子无女,中年死于突发疾病。众人惋惜感慨,却惊奇发现顾迟身边无亲密好友,与亲人也不熟悉。
    他一生忙碌,年轻时拿到他们都在乎的东西。到手之后心底却尽是空虚,所谓的钱,权,也不过如此。
    生时,为这些虚无的劳累一生,死后,什么都带不走。
    生前孤独,死时寂寞。
    向来,都是一人。
    ……
    黑暗之中,顾迟猛的睁大了眼。全身都被汗水打湿。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在剧烈跳动,繁杂的记忆在脑海里躁动不已。
    “唔……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甜腻带着困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林雯揉着眼,微眯着睡眼看着身边喘息不停的顾迟。
    手下意识搭上他的后背,轻轻拍打。嘴里念念有词。
    “不怕不怕哦,坏人全飞走……”
    这是把他当成儿子了。
    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他转过身,将林雯紧紧抱住,埋在她的脖颈,鼻间萦绕全是熟悉的气息。
    心底空缺的一块被完全填满。
    “没事,睡吧。”
    轻轻拍打林雯的后背,她很快就在他的怀中再次沉睡。
    只不过,做了一个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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