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鬼魂入了冥司之后,可不会都能安安稳稳入轮回道。届时会有判官执着那生死簿,琢磨一番鬼魂的生前事再做决定。
    譬如说生前杀人无数、作恶多端之人,便不能再轮回一遭,直接鞭笞了七魂六魄再流放入八寒八热地狱,此后无尽无休的时间受尽苦楚……
    所谓恶有恶报,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冥界执掌冥司,虽地位不受重视,地处幽境,但有生有死、死而归魂、六道轮回,冥界之职不可或缺。
    五界和誓之前,冥界曾同魔界一般有噬魂作恶的行径,又一直助威于魔界,恐有步魔界后尘之迹象。
    乱魔一界被打垮并封印之后,冥界屡遭打压,其弱而不可抗拒,只能臣服于哪一族来保全自身。
    在我残存的那么星点印象里,魔界之地血流成河、嗜杀成性的名声响当当,而冥界那个地方可比得上一二。
    是以,妖族老辈便少不了以此吓住淘气捣蛋的妖崽子:不听话的妖崽子都要被流放到冥界历炼一番,冥界的老鬼喜欢啃妖崽子的胳膊和腿……
    鄙人惭愧,儿时打闹多惹麻烦,就是这般被吓大的。
    同其他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妖不同,鄙人有幸去过那么一遭。我模糊记得,那时我安静如斯没惹麻烦,好端端得就被来勾魂的鬼架着四肢勾了去。
    后来才知,这刚上任的勾魂司把我误当作是飘荡的人魂。
    还好那时我脾性还算好,强耐着怨怼,就当是入了冥界游玩一番。
    不巧至极,正碰上了冥界新帝临位。新官上任三把火,调兵遣职、修律改令等等,可谓是劈头盖脸把冥界改整一番。
    本欲不日就放了我回去,哪晓得又断断续续增了什么条例什么手续……
    也罢,就当是入了冥界多游玩几日。不过此处除了骷髅头,没什么东西可玩。我不敢玩骷髅头。
    冥界阴潮之气甚重,我实在吃不消,怕是我不要一两日便会被噬魂夺命。于是我便找那三把火冥帝,其他什么司我不知,盼那冥界鬼头子冥帝怜我思家心切。
    虽没见着无影无踪的冥帝,可我把他房里的玉糕吃了不少,待其发现盏中没了心爱之玉糕大怒,派鬼捉了我来问罪。
    我嘴馋克制不住。
    冥司地狱威名远扬,我吓得跪地求饶,冥帝居高临下对跪着的我不屑一顾。
    “吾虽臣于妖族,无争于世,却非甘受屈辱之徒。”
    “冥界待你小妖不薄,小妖竟如此顽劣,可是不把冥界放在眼中。”
    他气焰高盛。
    “不就吃你几块玉糕,堂堂一帝尊,怎这么小气!”
    我逞了一嘴之快后,后悔莫急,腿脚发软。
    这三把火冥帝犹如被玉糕噎住,强忍气焰,皱眉道:“吾界之尊像、往生镜、生死签,等,皆被你所坏……”
    说着说着他好像有些哽咽起来,我倒是不好意思了,脸皮子挂不住红透了。这时冥帝跟我讨价还价道。
    “吾听妖族之公主待嫁者有一二,若能有一公主嫁于吾,结两族之好,可免小妖惩罚。”
    我听后细思,原来他想和妖族联谊呐。“好说好说!我在妖族可是说得上话的!”
    冥帝满意得点点头。是以,我被恭恭敬敬送回家,给那三把火冥帝做媒,给他找来公主当冥后。
    原来未出嫁的公主还有那么两个,生的娇滴滴,乃不多得的佳人。我跑腿给她俩说了番冥界怎么怎么样,尤其冥帝生的怎么怎么样俊俏,怎么怎么有本事。
    三日不到,他俩同一天就办了喜事嫁了出去。我给他们道喜后,陷入困境,没了公主可拿什么嫁给冥帝那厮。
    我寒怕入那八寒八热地狱吃苦受罚。
    于是我同那冥帝写了信笺,道明了原由,言词诚恳,后又说若帝不弃,本小妖也可同他联姻一番……
    此信寄了冥界,此后音信全无,想来此冥帝大发善心不追究我之过。我死里逃生。
    于冥界逛了一番才知,鬼魂除了是飘着的,没有什么吓人之处,他们飘飘荡荡,不知来地亦不知归处,生前记忆也是一把零碎。
    自己为恶为善,也是想不大清楚。
    想来珺泽之鬼魂长得也不差,长得不错的大都吃香,不过他入了冥司却又被赶了回来,实在骇人听闻。
    不知怎的,这个寒冬很是绵长,苦苦受了不少凉夜,可还望不见春日朝晖。
    马蹄的疾响不断,踏足重叠湿杂的雪,一排排蹄印十分深,三四天的雪也覆盖不住。
    雪上酒,醉清风。
    此时温酒一壶,坐于亭里,观雪。比得上去赏江南三月的桃花雨。
    不过我过得没有此般舒服,婉娘不大开心,便做起事来不上心。我一日三食从满满大块鱼肉,到如今一颗瘦瘪青菜。
    不是我瞧不起这瘦瘪青菜,实在是它瘪得愧于自身青菜之名。
    怪不上婉娘不上心,她老家传来信说,她母亲前几日病逝了。
    她这几日垂泪不断,我心也跟着揪起来。婉娘收拾好了行囊,等几日后大雪缓了些便要回家奔丧。
    等不到春来,此番冬去急行,风寒路滑,路上也是不好过的。
    “你苦瓜模样,做得汤也是苦瓜味道。”
    那珺泽很难得的竟尝出了味道,骇人听闻......
    “人,生死有命,寿终正寝是最好不过的。”
    他对婉娘劝慰道。
    鹅毛般的雪还在洒落,亭边靠湖的垂柳已是光秃瘦削模样,苍白盖满了一头,倒有冷傲之感。
    婉娘叹了叹气,抹了红肿的眼睛,难得恭敬地给珺泽斟着温酒。
    “公子也是体验过一死之人,可能跟小的谈谈,有何感受。”
    珺泽:......
    我:......
    珺泽欲开口来解释一下,不过头尾也说不清楚,这事也不好意思往外里大说特说。他张了张口,复又作罢。
    我顺了顺沾了些雪花的毛,还好没怎么湿,我猫毛之散湿性能十分优佳。
    猫耳又灌入他俩轻语。
    “从小我就只有我娘,家里虽穷苦,也经历过旱涝,但是我娘有一块饼,必先让我吃饱。”
    “若不是早年操劳累到了身子,她如今年岁还不高的,哪会这么早就走了......”
    婉娘支支吾吾一阵,不一会儿见她泪垂落到脖子里。
    我跳起来跑到她身边,欲安慰她一番,生死不是凡人可强求,猫身柔软,她摸一摸可能心情就好了。不过她听不懂猫语,听不懂我喵唧唧得说了什么。
    珺泽听到支支吾吾哭声,情绪异常,面色动容,扯了杯子来饮尽了杯中酒水。
    “其实吧,死也是不怎么痛的,想当初,我脖子一伸自己就没了。”
    “没有什么感觉,想来你娘,也是没有痛苦的走的。”
    他抚了抚嘴角酒渍,复而架起二郎腿,舒坦得躺在大椅子上。
    我羡慕他能这么舒坦。
    “真的?”
    珺泽暼了她一眼。“哪还能有假。”
    婉娘缓了些情绪。
    “幼时看过江南春色的画,心生向往,本想着赚了钱带着我娘去那里住。”
    “我从未真的看见过江南春色是什么样子的。”
    她容色惋惜,抿了抿唇,眼里神思悠长。
    珺泽听后,也有了些兴趣,不过想了想后,眸中闪烁之光瞬时熄灭了,他勉强笑了笑。
    “我也可以带你去逛逛。”
    “可惜,我已经死了。”
    我跟着发愁起来,猫头耷拉着,要是我还是个身强力健的人身,也带她去那里看看。
    婉娘抱起我,我遭了冷的猫毛顿时有了暖意,她之呼吸温热,洒了我一整只猫脸。
    亭外茫茫雪海,我猫身一入可要找不到,在雪地里被踩死了也没人发现,我有些后怕。盼着这雪早早停了,这路上的冰块也快些化了,婉娘才好带着我回家过日子。
    我猫头上婉娘声音传来。
    “这雪下的太大了,不知何时,才能赶回家。”
    珺泽道。
    “瑞雪兆丰年。”
    “也不是什么坏事。”
    ......
    孤影倚窗望盛寒。她一早起来总会看着外头雪是不是缓了些。
    墙瓦冷似冰,风雪侵蚀后,一朝破开了裂纹。
    此冬已是过了快要五个月了,大雪还未做缓势。
    婉娘也没能去奔丧,为此她将难过很长一段日子,怕是很难放下。
    这般绵长的冬我第一次见着。
    我总见到有几个人哀怨,莫不是惹来了天怒,降下这么冷长的冬......
    她抱着我行在厚实雪地里,执着伞,雪纷落在伞面上,一段时间下来,她的手有些累了。
    这时我看见她身后跟上了一人,细瞧着可不就是珺泽那厮。
    我惊起了脑袋,他竖起指头朝我示意,我耷拉起脑袋。
    莫不是他要来个出其不意的惊吓,此人果真纨绔,若真把婉娘吓出个什么好歹,我可要把他撕烂喽。
    我听婉娘细语。
    “这个冬日怎么那么长,春天都要走了,它还赖着不走......”她之哀怨也是我之哀怨,不晓得再见和暖日头要到猴年马月。
    身后之珺泽停了脚步,看他神色是不大爽快。
    他手上一把青黄伞,于这白茫茫一片中很是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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