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了这么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刘劫懒懒道。
    迪妮莎深吸口气,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她今天说了这么多,又是自暴魔法师秘密又是米尔蒂恩和圣杯、帝王两大组织的关系,虽然这些都不是要命的绝密,但如此竹筒倒豆地要取得刘劫的信任,为的可不就是这个嘛。
    “我希望重阳秘境能够出面,和我们携手,共同度过这个难关。”柚莉莎看着刘劫认真道,“面对这样关乎人类生存的重大难关,全人类本就应该放下一切民族国家矛盾,通力合作,这一点在‘圣杯’和‘君立’的身上就能看出,如果不是集结了全国各地的天才人物和精英专家,人类科技和追寻泰坦的事业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进展,米尔蒂恩不止一次地向重阳秘境释放善意,希望能得到来自东方高阶武者的帮助,并且共享科技秘法等知识还有情报。”
    “主要是为了炼金院的技术吧?”刘劫冷冷道。
    “是的。”迪妮莎依旧非常坦诚,让人生不起厌感,“我们发现重阳秘境也掌握了部分史前科技,而且正是我们需要的。同样作为修炼文明的遗蜕,这个世界最深处的古老存在,重阳秘境的加入不管是技术还是资源实力都有着重要意义。”
    其实迪妮莎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位声名直追诺查丹玛斯的预言家曾预言:人类不会灭亡,拯救人类的希望在东方,西方只代表事物的终端。
    “呃……我会尽量把你这番话和诚意传达过去的,从我个人角度还是很同意小姐的大局观的,不过请你谅解,重阳秘境不比米尔蒂恩,这事没那么简单。”刘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他厌恶人与人的勾心斗角,但是这位小姐姐如此坦诚还大义凛然,反而让他这个听了这么多话却不能回馈哪怕一句定心语的人有点愧疚,毕竟重阳秘境的情况他是了解的,最重要他根本不是重阳秘境的人,小姐姐一开始就猜错了,这让刘劫有点欺骗了人家的感觉,虽然他在那个骚包大叔面前绝对是很说得上话的。
    “没关系,你现在就帮我个忙吧。”迪妮莎爽快道。
    “什么?”刘劫刚生起的愧疚转瞬间化为警惕。
    迪妮莎看着他认真道:“帮我找到罗刹。”
    刘劫冷冷道:“让我帮你抓住它。”
    不知何处来的云遮住了月光,荒原上只有风驰过草叶的声音呼呼低啸。
    刘劫虽然对伤人命的猛兽本能地没有好感,却也谈不上恶感,但是对杀生剥皮玩弄生命的偷猎者才是发自内心的厌恶,自然无情,也无关善恶,但兽伤人,或为自保或为仇恨,跟某些人为利益杀生不在同一水准。
    对生命的尊重,不在同一水准。
    所以他对罗刹并没有太主动的杀意,遇不遇得上先两说,遇上了杀不杀,也得看看情况。
    但是迪妮莎出乎意料的说道:“我想和它谈一谈,你做我的保镖吧。”
    刘劫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迪妮莎是想把罗刹抓起来做什么科学实验,榨光价值后丢垃圾一样处理了。
    迪妮莎道:“刚才的事是我代表‘帝王’和‘圣杯’组织站在人类大义的角度对你的请求,现在则是我个人的请求,我的事迹你也了解,从小我就跟着父母周游世界见识各种野生动物,在学会兽语术后我能够和各种动物对话,这不但让我交到了不少白雪这样的朋友,也让我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关系认识越发深刻,我认为灵气复苏将会是自然界对人类的一次反噬,异变后的动物不会威胁到全人类,但仍旧会有许多人和动物死在这样的冲突里,我从一个野生动物和自然界的保护者立场,希望寻找到能让人类和自然界和谐共存的道路,这次的罗刹事件就是一个机会,我希望能和第一个异变生物交流,让它放弃和人类的对立。”
    刘劫动容,“你应该明白,即使它能放弃攻击人类,人类也未必会放过它,更何况你根本就不知道它和人类之间有着怎样的过节,贸然前往说不定你自己都小命不保。”
    迪妮莎点头,“他如果继续伤害人类,才是死路一条,不管为了人类还是罗刹我都要试一试。有些事,明明有一线希望可以挽回,如果因为困难和危险就不去做,事后肯定会后悔一生,人什么时候死不重要,死的时候会不会后悔才重要。这是我父母说的道理。”
    刘劫看着这个睿智坚强又天真得有点蠢的女孩,不知该佩服还是怎么地,心道毛菁沁不会也有这么一面吧,“二战不是希特勒和东条英机发动的,这样的种族冲突,不可能是个体的理念可以扭转的。”
    迪妮莎展颜微笑,“但是理念是可以感染的,只要我证明了它可行。”
    刘劫也笑了,“好,你负责劝它,我负责在你劝不动的时候扁它。”
    迪妮莎的笑容像冰寒中迎风绽放的雪莲,美,且越发肆意。
    刘劫问:“你……冷吗?”
    迪妮莎回答:“冷。”
    刘劫起身道:“那我们该回去了。”
    他想了想,又说:“谢谢。”
    这是他今夜第三次了,明明他是被求助的,可说谢谢的却是他。
    迪妮莎道:“我们一起坐,白雪会送我们回去的。”
    刘劫摇头,“不用了,你骑马,我这就跟上来,放心,我不会逃避了。对了,既然如此我也提一个小条件,关于今天的谈话和刚才你看见的……”
    迪妮莎抢先道:“是我们朋友之间交换的秘密,我不会和君主圣杯甚至我父母任何人说。说出去就变小狗。”
    “我们是朋友?你说得?”
    “当然是朋友,你不信……我们拉勾吧。”迪妮莎伸出左手小指。
    “拉……勾?”刘劫眼神奇怪,迪妮莎俏脸一红,“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从前我认识的朋友们,我总是和他们说,拉勾是我们人类约定承诺的最高规格……拉勾就是朋友了。”
    “不是,你刚才的豪迈样我还以为你要搓香拜皇天后土关二爷义结金兰了。好吧,拉勾就拉勾。交换过秘密又交换过信任,当然是朋友了。”
    刘劫奇怪的眼神只持续了三秒钟,窘迫的迪妮莎却觉得这寥寥几个刹那囧到了天翻地覆的地步,可当那现在还笼罩在一团迷雾里的男孩伸出小指钩住,迪妮莎一下子恢复了自信,“从现在起,我们就正式是朋友了,我不会把你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不然……”
    “不然我就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刘劫有些故作凶狠道,他本想说“你会死”,可话到口头就改了,看来心肠这玩意,跟头脑肌肉并无太大联系。
    迪妮莎白了他一眼,招呼一声白雪就上马飞驰,那匹雪白的骏马撒开四蹄奔走如龙,只是腿还有点抖,毕竟作为一匹马,长时间趴在那无异于人蹲了个把小时茅坑,还能健步如飞真是骏马啊。
    刘劫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远去的甩着尾巴的白马背上迎风飘扬的单马尾,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单马尾女孩,这豪迈与不让巾帼的风情分明是一位天涯侠女。
    初见迪妮莎,他觉得自己看见了西式洋妞版的毛菁沁,坚强睿智温婉,再见时觉得这个妞是暗黑女王版毛菁沁,但是此时刘劫只想自扇嘴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自然没有两个相像的女孩,二十六岁的刘劫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懂什么女孩子,从前对毛菁沁的好感也真的就是因为她好而已,毛菁沁多好啊,谁不喜欢啊,弱智蠢货神经病才会不喜欢,但也许在毛菁沁眼里自己就是流着口水挂着鼻涕可笑之极的半弱智未成年人而已,这么一想突然发现从前被礼貌地拉黑,发私信被祝前程似锦挺该的,男孩子不是长到成年了就叫男人的,男孩子有资格恋爱,但只有男人有资格谈幸福,所有意识到这点的女孩子都会一脚给那些小屁孩远一点,区别只在于脚法或狠或柔,时机或恰到好处或尴尬万分。
    月光依然被遮挡,风依然在呼啸。
    之所以在这个杀人夜选择和平友好,除了迪妮莎出手意料的坦诚外,还因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在所有的故事里,似乎都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怀着崇高或自认为崇高的理想,做着常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为了某个可能飘缈到水中捞月的信念燃烧完所有的生命,不知是谁说过,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制造故事,一种参与故事,迪妮莎显然是前一种,交个朋友他是很愿意的,至于迪妮莎没说清楚的话他知道是什么,承诺之所以可以重如千金,在于人,对于守承诺的人,歃血还是拉勾没有分别,不过这个一贯孤傲怪癖的男孩意识到,自己可以放在心上的人,从此又多一个了。
    其实在刘劫已经认识的人里,迪妮莎最像的不是毛菁沁也不是朱琪,而是那个被他昵称老汤的发小同学,一样的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直到碰了壁才会发现,原来他们可以守护的,不过眼前这几个人而已,二年级的时候,还不是非常孤僻的刘劫在毛菁沁跳绳时飞一样摘走了发箍一溜烟跑了,那时的刘劫体育还不是全年级倒数,爆发力甚至还算不错,从小就优雅的像和风细雨一样的毛菁沁面对这等沉默的小狂徒只能嘤嘤的哭泣,这时候正义的朋友汤斌斌同学踏着阳光登场了,二年级足足比全体同学高出一个头的他以年纪保护者自居,以碾压之姿击败狂徒,挥戈斥旗犹如岳飞在世,令人意外的是打完这一架侠士和狂徒居然走到了一起,倒把公主抛在了一边,三年级后刘劫同学性情越来越孤僻,沉凝起来像一尊对着世界发呆的乌龟,所以上到大学以前他的朋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但每一个都放在心上,升到初中后他没有过老汤的消息,也没有刻意和毛菁沁打听,离开燕京前他意外听小学的胖妞班长说老汤当了警察,刘劫真心替他高兴,这个正义的朋友总算可以守护多几十个天下苍生了。
    头顶上盘旋着的完全不搭的灰鹭蓑羽鹤和草原雕组合箭一样飞走了,围着白马上的女子叽喳咿唔,这个说莎莎你真了不起,居然敢和那么恐怖的家伙对面,我太崇拜你了,那个说莎莎你再不走灰雪儿就要冲下来拼命了,那诨名灰雪儿的草原雕很傲娇得一啼鹰唳说哪有的事,本大爷只是想看看这笨蛋两脚兽怎么送死而已,白马打了个响鼻,真正的嗤之以鼻,那只比麻雀还要叽喳的灰鹭笑着说白雪你还好意思,我亲眼看见你吓得……迪妮莎关闭了魔法频道,兽语术说白了是翻译精神魔法的一种,迪妮莎把频道一关,不同物种间自然是鸡同鸭讲了,也幸好如此,不然比鹰还傲娇的白雪说不定要改吃肉了。
    初见刘劫,迪妮莎只觉得这个人不合群,再见时他坐在角落里沉默地吃着,几乎不说话但吃饭很慢,那时她就觉得他们应该是朋友。因为自身的独特经历,迪妮莎观察事物的角度颇为清奇,从小见识了自然界的美和残酷,认识的朋友里从嗜血的狮子到温顺的小羊,它们千奇百怪,有时候连迪妮莎也会惊讶于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朋友,只是因为兽语魔法吗?渐渐地她意识到,魔法只是一道桥梁,因为心,她的朋友们虽然千奇百怪但灵魂里有什么东西惊人的一致,那是种莫名的孤独,其实迪妮莎也是怪小孩,只不过她运气好得多,父母不但爱她也不是寻常人,所以她才能这么身心健康活泼好动长大到现在,但她的孤独,只是藏得更深而已,有些事连父母都不能说,没有人注意到,她几乎没有同年龄的人类朋友。她告诉刘劫自己看见他像是在北极熊群里看见了大熊猫,这是真话,但不是全部的真话,事实上她眼里的刘劫更像是一条土狗、黑山羊与莫名生物的奇怪混合体,西方文化中黑山羊意为离群之羊,一群白羊里出现了一只黑羊,看上去非常扎眼,很另类显得格格不入,迪妮莎的动物朋友大多是这类,像艾丽莎是一只追求一夫一妻的雌狮,灰雪儿是一只不愿捕食禽鸟的草原雕,它立志要做所有鸟类的王,为此还常缠着迪妮莎教他兽语魔法,白雪不愿为生育机器而誓要争头马,还有迪妮莎最难忘记的朋友,那个只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诀别的孤独的乔治,听说它最终下定决心要爬回自己的水坑,它们因为在自己的族群里缺少认同或根本没有族群认同而愿意接受来自迪妮莎的友谊,就像自闭的离群之人爱和猫狗为伴胜过自己的亲友。
    孤僻古怪的天才她见过不少,连她自己勉强也可以算这类,但是刘劫太平凡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孤傲,也看不出什么孤独,只有孤,华夏人如果真有命格的说法,刘劫的命格恐怕就是一个纯粹的孤。
    总之,迪妮莎好奇了,既好奇传说中的武林秘境,也好奇刘劫本身,关于他那个看不透的莫名生物的谜团。
    月黑风高夜,如此结伴而行,任谁一眼都看不出,这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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