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劫一愣,谈武学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来了,自古除了《玉女心经》和《葵花宝典》也没听说什么武功跟感情扯上关系的,可人家问得那么真诚,刘劫也真诚答道:“大概,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想见到的感觉吧。”
    刘劫答得非常真诚,不含一点水分,不管是燕京的图书管理员还是眼下的天涯孤旅,他心里永远在想着谁谁谁,有爸妈有朋友,不是无时无刻不在想,而是除了睡觉任何时候都会没有任何由头地想起,哪怕是睡觉都会偶尔在梦里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这大概就是喜欢。
    “那应该是恨吧。”罗猎轻声道。
    “这个……我没经验。”刘劫说得很尬,表情更尬,他委实没有过这么恨一个人的经历,感谢伟大的祖国,让我们如此安宁。
    “在我前十六年的人生,只对一个人那么想过,我想他死,或者他全家死,想了十六年了。”罗猎仿佛从心窝子里吐出这句话,连刘劫就颤了一下,这句话里,该藏着何等可怖的怨恨啊,人言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有一种东西可以与生命永存,可悲的是那东西不是爱,是恨啊,恨得将灵魂以燃烧的炽焰,时间的积累只会使其越烧越毒烈,直至耗尽生命,就像看起来平静似水的岩浆湖,你根本想象不出其下积蓄了何等狂爆,爆发时会是何等景象。
    以罗猎的沉默性格这句话不知憋在心里多久,没对任何人说过,没想到今天面对一个连熟络都远远谈不上的人就吐出来了。
    “抱歉刘兄,我身为一个军人,原本是不该有这么大的私怨的。我其实想问,你会因为什么喜欢一个女孩呢?”
    刘劫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不知道。”
    “你应该有喜欢的女孩吧。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具体点的理由都行,像漂亮爽朗对你还很好……”
    “够了。”刘劫突然有些烦躁,“我为什么喜欢我怎么知道,你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吃什么味什么菜吗?人真的清楚自己的需求吗?了解自己的一切吗?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吗?”
    略微冷静了些,刘劫对自己这般没来由的火有些惭愧,“对不起罗兄。感情的问题你委实问错了人,坦白说,我到现在还没经历过这些。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说理由的话只能说这个人很好,不一定是别人也觉得好你自己觉得好就够了,我是有过喜欢的人,好得简直上天了,可再好的人未必就得喜欢你,我还喜欢过刘亦菲呢。她可能会对你好但那是因为她对所有人都好,你不过是阳光雨露淋到的其中一只癞蛤蟆。这有个专有名词叫暗恋你知道吗,之所以会有暗恋这种操蛋的事罪不在荷尔蒙,罪在不可能,这个不可能的差距小到老师家长责骂其它男生衬托,中到高校分数线的距离,大到家世性格,差距只要存在就摸不到,就像跳起摘树上的果子,哪怕一毫米的距离也是失败,理智让你意识到那不可能的时候你就会自己掐断它,暗恋者最糟糕的不是胆小,而是理智,当你憧憬一件事却理智地发现它不可能的时候,你就会恨自己多不争气。”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当时如果大胆说出来,那女孩未必不喜欢你。”
    “然后呢……地下早恋镇压,分校后渐渐忘却,大学毕业工作异地,在回忆里慢慢褪色成符号……”
    “你未免考虑过头了,就算最终分手至少曾经爱过啊。”作为一个曾为了一个目标拼尽全力堵上一切的人,罗猎很讨厌刘劫话语里的瞻前顾后,连尝试都不敢,还能叫理智?
    “也许你说得没错,罗猎,我告诉你,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一件事,除了妈妈,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女人是会无条件对你好的。爱不需要理由,但维持爱需要条件。所以我直到大学都克制着自己没谈过一次恋爱,不在乎结局只求轰轰烈烈的恋爱在我看来是狗屁,看不到结果的恋爱我根本不会让它出现,我的女人,必须要陪伴我一生。”刘劫似乎撕开了一直掩藏着的某张面具,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不是那尊嗜血怪兽,而是一个什么都不愿失去的死小孩,他的,另一面。
    场面有些奇怪,看起来是心乱的罗猎在寻求安慰,但是反而是他在安抚躁动起来的刘劫。
    罗猎曾觉得自己和刘劫是同种人,现在看来同样想当然了,他们就像爬行类和哺乳类趋同进化的两条线,平行不相交。
    刘劫说,“罗猎,你听说过一种说法吗?人在独立以前认识的所有朋友,尤其是同学,其实都是和你人生没什么交集的人,只有独立以后才真的是你的人生,所以人生其实是分两个阶段的,就像毛虫完全变态蜕变前后的生活。”
    罗猎躁动起来,说:“他放屁!”
    刘劫冷静下来,说:“因为这个屁,我的前半生都没什么朋友。”
    两个躁动得莫名其妙的男人渐渐静下来。
    刘劫问:“那位程孝绢大夫……”
    “好过”,罗猎道:“然后结婚了。”
    “额,抱歉……罗兄你……节哀顺变,那个,世上的事十之八九不如人……”,刘劫心道原来是喜欢的妹子嫁给别人了,那也真是够惨的了。
    罗猎道:“嫁的是我。”
    刘劫只感觉脸上啪地被打了一掌。
    罗猎接着道:“孩子也是我的,没有吵架,也没有离婚。”
    刘劫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差点要自己动手左右开弓打脸,这话聊得。
    “罗猎同志,那你苦逼个屁啊。你明明是人生赢家好不好,这你还苦大仇深的,你是真的不把我们这些单身狗当人看了吗?”刘劫爆发了,你这是公然虐狗啊。
    罗猎缓缓说道:“我和孝绢,绿萝都是苏皖省军区特种侦察大队的战友,我一直都知道,她们都喜欢我,可我心里一直藏着刺,如果要把一个女孩装进去非刺伤不可,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绿萝突然毫无征兆地嫁给了一位叫尚峰的战友,不过尚峰同志也是个好人,他们过得不错,再然后似乎顺理成章的,我终于接受了孝绢的感情,我们结婚了……”
    刘劫静静地听着故事。
    “三年前,我和孝绢知道了绿萝突然结婚的真相,原来是孝绢的妈妈查到了绿萝爸爸的黑账,以此来要挟绿萝马上嫁人,和我断绝往来……”罗猎闭上眼睛,“我们知道了这件事,整整一天没说任何话,当时已经怀孕两个月的孝绢自己要求调到藏地军区,我,什么都没说……之后我颓废了一段时间,用比以前更高强度的练武训练和学习来麻痹自己,直到这次任务,我知道,是首长们故意要给我个理由让我来这里,面对她。”
    “等等,罗猎。你刚才说那个绿萝和她老公过得不错,这证明你早就释怀了,你心里爱得本来就是程大夫,不然你也不会和她结婚的,对不对?”刘劫说道。
    罗猎轻声道:“孝绢可能是以为我喜欢绿萝的,因为绿萝结婚才会和她在一起。但她离开我的日子里,我吃饭时想她,训练时想她,练功时想她,睡觉闭上眼睛看到的也是她,她虽不曾念叨过,我却每天想她何止一千遍,那时我已经知道,我的世界里,再不能没有她了。”
    “对啊。”刘劫拍着他的肩膀,“那还有什么问题,你爱程大夫,程大夫也爱你,幸福的结晶都有了,还闹个毛线啊,当时你就应该抓着程大夫的手告诉她你爱她你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啊。”
    “没那么简单。就算我对绿萝本来就只是对战友的感情,但是孝绢妈妈的做法触碰了我一生最大的逆鳞。我非常,非常,非常地厌恶这种利用权势地位来强行干涉他人人生的做法。”罗猎说这句话的时候恰似一座平静的岩浆湖,“我第一次感受到权力的存在的时候,就恨透了这东西,这样的伤害,比任何武器都更可怕,不在于杀人,而是毁人,从肉体到精神。”
    这时,轻快的脚步声从远至近,人未到,声先至,一个欢快的年轻男声笑道:“糖葫芦快笑几声让你爸爸听到,马上就见到你爸爸啦!”
    一身西装革履可惜领带不像领带纽扣不像纽扣,乱糟糟的青年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进病房,更加违和的是此人脖子上居然还骑着个穿开衩裤的货真价实的小屁孩,青年以共工头触不周山的威势一头栽到了病床上,小屁孩与罗猎正好对上了脸,青年脸蒙在被子上闷闷道:“着陆成功。”
    罗猎伸出有些颤抖的双臂,这时脸色从未有过焦急夹杂着惊慌的白衣冰山天使紧随其后大步奔入,河东狮吼:“艾元宝,你个混蛋!!”
    见罗猎想要起身,程孝绢忙将自己儿子抱起来,道:“好好躺着,不许动。”语气竟不似前几日那番冰冷,带着几分少女的嗔意。
    罗猎看着女人抱着孩子坐在刘劫第一时间就很识趣地搬过来的椅子上,坐在自己眼前,近在咫尺,将目光转到那跳脱青年的身上,“你怎么来这里了?”
    那青年站起身来,刘劫才看清这哥们居然相当的气宇轩昂,身高约莫有一米八,有着一张东方人少有的立体面庞,鼻梁立体,浓眉大眼,一颗黑痣独坐印堂,面相上这是诸侯拜佛之相,是少有的千金之子富贵平生之相,两眼炯炯有神,可就是这炯炯有神怎么看都有点贱兮兮的感觉,没有虎威也没有猫威。
    像只威风凛凛的猴子王,而且是狐猴,刘劫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老罗,不止是我,连小锐老楚老拔都来了,大家听说你终于爆种要来接绢绢母子回家,都跑来要给你加油鼓舞以振军威呢!来,糖葫芦,快来叫爸爸!呃不对,躺得那个是爸爸……”青年又要去抱小孩,程孝绢抱着躲闪坚决不让这缺根筋的家伙再接近自己的宝贝儿子,方才一个不注意竟然被他抢了就跑,一路奔到了这里,显然是早有预谋。
    “这里可不是旅游区,你们是什么名义过来的。”罗猎板着脸对老友的胡闹不理不睬,说起来他本该最痛恨鄙视的就是这类仪仗家世的花花大少,可唯独对这个发小,只能是啼笑皆非,之所以板着脸是因为较劲——他笑就输了。这货的人生哲理就是人生是一个大游乐场,来去匆匆,何必令自己痛苦?也是托这货的福,罗猎最终没有演变成贵公子阶级的极端恐怖分子那样的危险人物,青年名叫艾钦,不是艾青的青,虽然他倒是挺想成为一个文艺范十足的诗人来洗一洗周身的贵臭味,可目的却是为了泡高难度的妞,小名元宝,故而又名艾元宝。这货永远有一种活力,还会感染身边的人,虽然罗猎很不想承认,可他确实是被感染者之一,印象中艾钦唯一一次露出灰暗这种情绪,就是自己十岁上法庭再入狱那次,两个小男孩隔着玻璃,他说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叫上他,什么时候干下一个记得叫他,你负责砍人,他负责炸翻那家伙的车,从那时候起罗猎知道他这辈子也甩不开这个家伙了,这是他一辈子的朋友。
    “这里不是出现怪兽了吗,我们和央视的林灵姐一起来的,林灵姐你还记得吧,上次来你们部队采访的,没想其他人一到这就被这里的军领导们抓了公差,就我不是军人,就直接找来了。”艾钦一边和程孝绢做着糖葫芦争夺战一边道。
    “我们都听说了,你在这里被一个叫刘劫的家伙欺负了是不是?没事,一世人两兄弟,咱还有那么多兄弟,单挑打不过咱群殴,正面杠干不过咱就下闷棍放狗咬挖陷阱,那啥叫刘劫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鸟,多半跟那个穆秦风那鸟人是一路货色,咱把他生擒活捉了以后,直接把他最里面那条裤子扒下来当旗子放,再在他腿上写个‘惨’字,你写完了我写,我写完了再给你写。”最后一句是对刘劫说得,艾钦终于注意到刘劫。
    “啊!还有我的份?”刘劫眼神古怪地看向他。
    “当然,诶,这位兄弟看着好亲切,认识一下呗。”艾钦说道,全然没发觉程孝绢变得玩味的眼神。
    “在下刘劫。”刘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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