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落单的少年被人用一条浸了血的黑绫缚住了双眼,手脚麻木的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肢体,四下里尽是森然冷氛,悄无声息的,只留他一个人在这未知之境里恐惧。
    此处也的确是一方完全漆黑的境地。
    宫云归似坐在一把骨架构成的椅子上,斜对着那少年,翻来覆去的打量着自己那只被人捏成了骨爪的手,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看不顺眼。
    明明这张脸长得如此万中无一,岂能让一只戳眼的骨爪坏了整体气貌。
    于是他又站起身,那把骨架子的椅子“咯吱”出一声刺耳的锐鸣,被他弃置在角落里的远回听见这催命一般的声响,本能的开始颤栗,无数颗心嘶喊着想逃跑,可这被人牵成了木偶的身子就是死活不听使唤,半分也动弹不得。
    浸血的黑绫落出两滴被稀释了的浅红温泪,宫云归见了,眼里落出以假乱真的怜惜来,那只骨爪便轻轻的捧住少年脸,指尖轻轻点着他的下巴,干涩的骨节“咔咔”响得毛骨悚然。
    “乖,好孩子,不哭了……”他似乎很有玩弄猎物的兴致,便侧过身,与这少年并肩坐着,那只原本端着少年脸的骨爪便也悠悠挪到了他颈后,先绕了一缕发,结果发现骨节嶙峋的爪子不太适合绕青丝,便又果断的放弃,最终换成了轻轻搂着少年的动作。
    远回就像一个囚锢着灵魂的木偶一般,心底的悲凄有多透凉,身体四肢就有多僵硬。
    宫云归空有骨骼的指爪一轮一轮的在少年肩上敲打,闲聊道:“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孪生子的传说,听说同胞同脉的孪生子生而便可通灵,是这样吗?”他森冷的气息幽幽打在少年原本就很发麻的头皮上,凉得他似乎每一根头发都在颤栗。
    远回在这没日没夜的地方不知待了多久,却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剐魂噬心的磨痛,先前他大概是被此人控制着,所以尚不觉如何难以忍受,而此刻他却故意来挑弄少年心底最深的恐惧,终于也如愿以偿的让这个孩子开始经受不住将近崩溃了。
    即使他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但来自灵魂的恐惧仍能将整副身躯带得颤栗不止,宫云归捉到了这少年的恐惧,便猫哭耗子似的又拿骨爪给他顺了顺毛,柔声道:“别怕,肯定会有人找到你的,你从来就不是孤独一人。”
    那只似能夺命慑魂的骨爪又轻轻挑起他的一缕头发,这一挑,似也挑出了他骨脉里深藏的一丝潜蕴,蓦地便叫这颤栗的少年身躯一震,仿佛突然被扼住了命魂。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灵魂的羁绊更深的牵挂……”那个扼着他命魂的人突然幽远了语气,却冷冷的收紧了抓着他灵蕴的力道,从里面刨出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紧而又靠近他的耳廓,森然道:“感觉到了吗?那两个与你同命相连的人。
    远回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你想做什么!”
    这次,这个人却让他说了出来。
    “唉,”他悠悠然的一叹,“原本我只是想拿你做唤魂的灵饵而已,可惜东西被人抢了,我也只能把你还回去了……”他说的倒是上善若水,实际那骨爪却蓦地勾住少年的脖颈,指尖似锋刃一般,只勾着他的皮肤轻轻一刮,便是两道淋漓血口,“不过我还是要借你点血用用。”
    此间黑暗幽深而无广阔,亦像是一个吞噬无尽苍穹的深渊。
    少年凄厉的惨叫剐喉而出,却被漆黑压抑无息。
    ——
    今日上朝,司徒诚又被皇上催了一通,眼看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这案子却还跟条死狗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且这事还没解决清楚,顺手又刨了桩天山村的巫蛊之事,消息传到皇上耳里,真把这温吞了二十年出头的小皇帝给逼的爆火,就差乱咬人了。
    司徒诚看他老爹丞相大人在朝会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不知是恼他这毫无进展的案子,还是在愁什么……
    尚书大人等闲时的活力四射在这阳春里早已荡然无存,任别处风光明媚,个他自个儿身上也只落了一身凄苦。
    三十好几代年岁好像也真有点沧桑了……
    司徒诚胀着一脑门官司又钻回他坐了快有十年的刑部大院,依旧老老实实的一桩一件理着头绪,兀自折腾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身边少了好些人,便扭头问一旁同样快炸锅的侍郎道:“易公子他们呢?”
    “今早那两位匆匆审了那猎户后便回了府,好像是那位姓李的先生将他们叫回去的。”
    一嗅出这里头依稀有点变故的意味,司徒诚便本能抵触的有些不敢问下去了,便暂且作罢,又整理了片刻,觉着还是不行,又问:“府里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那李先生也没说,就急着把他们叫走了。”
    如此,司徒诚是真的不敢再深究了,索性起身,往大牢走去。
    既然逮了这么好些个搞巫蛊邪术的村民,索性就挨个提审,全当是瞎猫撞死耗子,看看有没有这运气从这两件时间凑巧的事里扯出点联系来。
    ——
    那两个少年方才突然头痛欲裂,且不待李天笑多问一句,两个孩子便齐齐失了意识。
    鬼曳疾行冲进来,只一眼便骇了神,惊叫一声“不好!”便赶过去按住两人天灵感,两个少年眼皮蓦然一掀,露出的却是一对空洞无神的雾白空眼。
    “怎么回事?”易尘追急而一问,却又见那两人目光渐渐凝聚,似有回神之象。
    直到缓回那两个少年一头,鬼曳才抽出神来回答:“那个人动手了。”
    即使那两个少年已经回了神识,鬼曳仍旧控着他们的魂。
    “远回他……”远岐仍空洞着双眼,眶里却蕴起了水光。
    “别动!”鬼曳突然压怒的一声低喝,手上劲力一紧,千丝万缕瞬间缠紧了两人灵识。
    “鬼曳,你是想……”易尘追没将话问完,但鬼曳的眼神已经作答了。
    虽然不知道那家伙藏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自露踪迹,但对于完全没有头绪的他们而言,即使这是陷阱,也是他们目前唯一抓住的线索。
    鬼曳不打算放弃这得之不易的机会。
    那个人抓住了远回的灵蕴,并以此为引,顺藤摸瓜的扯住了这兄弟俩的灵蕴,似乎很有调笑意味的,有意琢磨这三个孪生子之间不知有多紧密的牵绊。
    好在袭入兄弟三人灵根的最后一重关被鬼曳死死的掐住了。
    “哈哈哈哈哈……”他两手虚撑在远回头侧,冷锐的灵丝便如刮骨刀一般深深割进少年早已脆弱不堪的心扉。
    然而无尽幽怖中却还暗藏着一丝柔暖,冥冥之中,另外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仿佛也与他共处于同一方绝望境地之中,虽然仍是绝望,但至少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远回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鼻息间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朽浊血腥味,手上却已稳稳的抓住了那灵魂的羁绊,如此便足以让他平静下来。
    少年的后背沿着脊柱的一条血肉被人齐络的削了去,衣料还齐整的笼在身上,也只有背脊一条瘸了寸长,露出了血淋淋的脊骨。
    然而这漆黑的境地似乎也很有缓解痛苦的功效,远回恍恍惚惚的浸在灵蕴的池海之中,暂且脱离了躯囊的痛苦悠悠渺渺的沉在另外两人的灵蕴给他的安稳之中。
    哪怕只是这样,也挺好的……
    远回这样没有志气的想着,他静静的沉没在黑暗里得之不易的安稳中,似乎也期望就这样在同伴的围绕下结束呼吸。
    然而那个予他痛苦的人却还远远没有玩够。
    他饶有兴致的等着远回一点一点沉沦下去,灵丝也随着他一点一点的接近那最危险的灵根,虽然在这相连灵蕴的另一头还有一个控魂手法不错的小子在把着关,但他能盯住的,也只有自己手上的两人而已。
    鬼曳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死死掐着那两个少年将及灵根的一缕蕴息,却还是不妙的发现,仍然漏进了些蚂蚁。
    所谓“灵根”即是灵之本,此本存于系命的魂元之中,于一般人而言的确属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像“命”一样,但熟悉灵蕴擅长掌弄灵魂的人却能够清楚的感触到其存在,也很容易把握到“命”根。
    就跟大夫配药引经、施针点穴一样。
    然而对方手上却有一味“药引”,足以穿透鬼曳的防挡,将“邪毒”引入这两个少年的灵根,狡猾而又贪婪的想要将这丧孪生子尽皆收入囊中。
    鬼曳对此恨得咬牙切齿,然而理智却还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丢了先机,而且甚至连反击的机会都丢了。
    灵蕴相连的另一头传来了无尽的恐惧与哀恸,远回祈怜一般死死拽着这两个少年的灵丝,而那个人还特意将这样的哀恸浓墨重彩的添了一笔,仅凭一缕意识便将那少年承受的痛苦血淋淋的概括在了鬼曳眼前。
    鬼曳天生对所有事物都持有一种淡泊的态度,诸多时候淡泊到了几乎冷漠的地步,除灵魂之外,他几乎不对任何东西抱有怜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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