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拂落在一片悠雾轻絮里,而那人的面容仍然被薄薄灵雾笼得若隐若现,却可知那是一副灿眼若星辰、远黛如寒山的如画面容。
    便在面具脱落的一瞬,百里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全身血液飞速倒流滚灼了一遭骨脉之后又唰唰落跌,霎将他整个人的体温都冲了个冰凉——如果百里云的确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的话,君寒可能真会以为他是被貌美女尸的容貌给惊到了。
    百里云所有坚强的伪装都在瞧清那女子相貌的一瞬间分崩离析了,他完全无法掩藏满脸的惊骇,颇有一种天打五雷轰、魂魄两相离的绝惨之态。
    相处了这么好几十年,君寒居然是第一次在百里云脸上看到如此有趣的神情,却可惜百里云这会儿就是一尊薄冰藏水银的空像,形貌也只是险绷一线,脆弱得摸碰不得,估计也是承不起挖苦了。
    “她就是李寒笙?”君寒不怀恶意的问了,百里云却还没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百里云似乎才听见了君寒那句问语的回音,才怔怔愕愕的答道:“嗯,是李寒笙……”
    确定了答案,君寒便浅然一笑,大概是觉着又捞到宝了。
    然而百里云却是相当罕见的居然显露了一脸慌错,问道:“她死了?”
    君寒似乎一时没料到这家伙居然还会问这么有人味的问题,便也稍稍一顿,才看着半浮空中的那抹丽影道:“大概吧,不过看她这个样子,就算不死也不一定醒得过来了。”
    这个原本就显而易见的结论到底还是给了百里云沉重一击,他几乎有些恍惚的看着那个青梅竹马的熟悉身影,良久也没有作声。
    君寒看他这状态委实诡异的有趣,便忍不住道:“看来,你还挺关心你师妹的。”
    “呵!”即使慌错了那么一阵,百里云也依然不打算服什么软,仍旧架着那一身狂傲,道:“我可不是你,几十年就知道给自己师妹当痴汉。”
    君寒冷飕飕的横了他一眼,却发现这家伙果然绷了一身毫不在乎的架势。
    就这德行!
    君寒也懒得再搭理这家伙了,淡淡然的理了理袖口,便轻描淡写的吩咐道:“把她的记忆翻出来吧。”
    “喂!”百里云嚷了一声,君寒莫名其妙的瞥眼来瞧,又瞧得他气虚了。
    “怎么了?”
    百里云喉咙一卡一顿,半天也憋不出半个字来,最后还是死绷着矜持高贵别过脸去,两条胳膊交缠胸前,道:“没什么,我只是说……”
    “只是看到易远光你心里会不舒服?”
    “……”百里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没那回事!”
    君寒会心一笑,眉梢挑的很温和,“理解。”
    “…………”
    百里云实是很有给这头狼现场开瓢的冲动。
    影落不知是怎么听见君寒的吩咐的,竟转眼就将两人拖进了李寒笙尘封已久的回忆里,当头第一幕就差点把百里云给轰了个半死——蓦见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女咆哮着一把拧了百里云的胳膊,直将这个足足高了她一个头的家伙过肩撂翻在地。
    却见那姑娘两眼噙着泪,砸了百里云还在破口大骂:“百里云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笨蛋!蠢货!杀千刀的!”
    ……
    影落作为远观八卦不露声色的背后控魂者,看起来倒是既不在场又经正事,实际那颗贼心也被包裹的正经且端庄,却大有一种要从头细细窥探这个女子与百里总头互有交织的共同回忆,好刨八卦。
    “这里看的太早了吧!”百里云终于丢了一身强绷的“涵养”,一闷血气蹿得脑门发懵。
    君寒却悠悠唤了霜椅,拂袍而坐,大有一副静坐观戏的架势,就是缺了杯茶。
    百里云:“……”
    君寒饶有几分笑意的戏问道:“你怎么惹你师妹了?狗东西。”
    “……”百里云站在原地两拳蓦地攥紧,沉得一脸水色,可能是用了一百二十分的毅力才克制住没揍这头杀千刀的死白狼。
    这么多年,君寒终于又跟百里云找到了一个除打架以外的共同话题,便很有几分借题发挥的意思。
    “啧,真是可惜了这副人模狗样的外表,居然比我还畜生不如。”
    “…………”
    ——
    满地冰霜渐为青草所覆,周遭空落落的霜景幽火也如风影灵幻一般,剥成了蜀山的青秀模样。
    李寒笙如真如实的身影自眼前略过,百里云整个人愕然一怔,目光不自禁的便随着那身影过去了。
    而“他”却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滚了一身杂草,鬼火中烧的瞪了跑远的李寒笙一眼。
    那时好像是因为百里云嘴欠数落李寒笙性情凶悍来着……
    她本来也是一副男孩子的性情,百里云昔年也没少数落过,只是那时候她好像特别中意易远光,所以也就实在受不了百里云那“嫁不出去”的批定。
    百里云铁硬了多年的心肠突然被悠远记忆里的一抹幻影给揉成了一抔温水,却泛着苦涩,轻一摇曳,便钻进了他心扉深处,狠狠的剜了一刀。
    早知道她真的会死的话,那时就该跟她好好相处……
    细想那些年,百里云果真是从未善待过李寒笙,这个姑娘虽然性子野了点也任性了些,但总归还是个挺可爱的人,结果落到百里云这,挖苦就没少过。
    ——
    君寒所见的仍是一片冰霜,能看见的记忆画面也只有琉璃镜珠里的片许。
    百里云也静静坐在一边,却是垂着眼。
    影落悠悠然的从霜坪里飘了出来,贼兮兮的凑到君寒身边,“总头大人和这位有共同的记忆,所以被牵入往思幻境了,啧啧啧——”他眯着眼意味深长的砸了砸嘴,“我是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迷惑百里爷的幻境,啧啧啧……这姑娘真不一般。”
    瞧着这货一脸贼兮兮的八卦,君寒一抹浅笑敛下了戏谑,随手一挥,差点把影落的一缕意识给挥散了。
    “不想被百里云削成人棍的话这话最好不要给他听见。”
    影落悠悠然的飘到君寒另一边,没大没小的将虚影半灵的胳膊往元帅大人肩上一搁,“心之所向,情不由己,就算我不去挑火,这会儿他自己看了李寒笙的记忆,心里没有感觉那也是不可能的。”
    君寒神色诡异的瞥了这货一眼,“你怎么这么八卦?”
    影落却挑了一脸理所当然,“那也得看这是谁的八卦,一般人的八卦我都不屑一顾。”
    还把自己说的挺高贵。
    “办正事。”
    影落却仍绷了一腔兴奋,“枉我被他欺负了这么些年,终于给我捞着猛料了……”
    君寒似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摇了摇头,“你要是真活腻歪了,回头百里云收拾你我可不拦。”
    然而影落却洋洋得意的一身有恃无恐,溜到了李寒笙身边,将这位浮在空中的美人先扶坐在灵化的衣裳,然后挑了人家的几丝墨发,得瑟又没心没肺道:“反正师父您也在这看,所以咱俩是共犯,届时您要是不护我,我就添油加醋把您供出去,反正不把百里爷放老实,您来也别想安宁。”
    “……”君寒淡挑了一侧眉梢,“你就不怕我也收拾你?”
    “咱俩师徒情深,我是打不得碰不得的泥人儿,您老肯定舍不得碰我。”
    君寒真是被他给气笑了——他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
    李寒笙从十三岁见过易远光之后就成了个花痴,然而百里云也实在不明白,那又瞎又二的家伙到底哪里具有迷人气质了。
    那一年各大门派会武比试,地点选在仙门之首的巽天。
    李天笑和百里云同岁,而李寒笙则比他们小三岁,他俩能上台跟别派弟子一争高下,李寒笙却只有在边上观战的份儿,因此很不服气,结果被百里云一通收拾,愣是数落老实了乖乖站在阴凉处。
    那一年百里云也是第一次见到君寒这个未来的老东家,当时两人距远互一对视,貌似都觉得对方是个性情别扭的变态,便故作无事的各递了一把杀气,之后就没再有过交集。
    至于易远光那个无论何时都挂着一脸纯善无辜的家伙,百里云第一眼就觉得这货长了一张初战出局的脸,却也着实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挺到了最后一盘,还愣把所有人都刷出了局,一举夺魁。
    百里云是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败在这么一个面善无辜的货色手上……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李寒笙就对这个二货格外有好感,大概是佩服他的“身残志坚”。
    不过那次李寒笙和易远光连照面都没碰过,所以也就是李寒笙单相思花痴而已。
    第二次却是离山赈灾时碰见的,那时中原许多地方闹瘟疫,凡医束手无策,便向仙门求救。
    恰在瘟疫前一年,崆峒掌门入西境剿妖巢,却失踪了,生死未卜,那时易远光刚满十七岁,作为掌门继承人的他也只有提前担起门派的大梁,在确认掌门生死之前,暂代其打理门中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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