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吴双方没有互信,这是事实,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被对方抓了个现行,这才丢脸。
    周鲂知道自己落入了对方的算计,输了一招,却无可奈何,只得认栽。
    对方的弩箭正瞄着他,发生冲突,只会吃更大的亏。
    下了山,周鲂随便买了一些土产,就带着部下回到楼船上。自己被对方制住的时间足够对方交换情况,在岸边滞留也没有意义,只会增加危险。
    曹苗正与孙鲁班对坐,谈笑风生,也不知道说什么。见周鲂进来,手里握着一枚弩箭,笑了一声。
    “校尉收获不小啊。”
    “惭愧。”周鲂在一旁坐下,将弩箭摆在案上,又向孙鲁班施了一礼,躬身退出。
    孙鲁班拿起弩箭,看了看上面写的字,眉梢轻扬。“你安排的?”
    “不是我,应该是曹纂安排的。”曹苗取过弩箭,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下了。孙鲁班将写了字的布递了过来,曹苗接过,心中一动,重新拿起弩箭,仔细观察了一番,捏着箭头,微微用力一旋。箭头被拆了下来,箭铤中藏着一截卷得很紧的字条。字条只有半指宽,一指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曹苗拿着纸条走到灯旁,仔细读了一遍,沉吟不语。
    孙鲁班原本想表现得沉稳一些,却按捺不住好奇心,伸长脖子,凑过来看,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晕,立刻选择了放弃。“这是什么?”
    “我父王发来的消息。天子派他勘察子午谷,说是有用兵汉中的可能。”
    孙鲁班一听。“这么说,这不是曹纂安排的人?”
    “不是,是我府中的旧部。我安排他去关中见我父王,他回来了,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孙鲁班哦了一声,挠挠头。“你要上岸和他见面吗?”
    “不用,消息已经全部在这儿了。”曹苗看看手里的纸条,又看看孙鲁班。“你要看吗?”
    孙鲁班连连摇头。他们有约在先,除非对方主动,否则不强求对方提供信息。
    曹苗也没多说什么,在灯上点燃了纸条,然后扔在盘中,等纸条烧成灰烬,又泼上一点茶水。做这些时,他一直没说话,神色明显有些不安。
    孙鲁班也不敢多说。魏帝安排曹植去勘察子午谷,这个消息很重大,但是对吴国来说却是利好消息。魏国要对汉中用兵,自然不是小动作,至少要动用关中的主力,甚至有可能动用洛阳的禁军。
    如此一来,吴国的压力大减,孙权可以放心处理内部事务。
    “允良,你担心你的父王?”
    曹苗转了转眼睛,缓缓回过神来。“我倒不是担心我父王,我是担心大将军曹真轻敌,以为几次击退诸葛亮,就有机会反攻汉中。上一次夏侯渊阵亡,大魏损失惨重,休养这么多年才算恢复了一些元气。再被他搞一下,之前所有的战果有可能毁于一旦。”
    曹苗拍拍额头,自失的笑道:“事关重大,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
    孙鲁班体贴地点点头。曹苗拱拱手,匆匆而去。
    曹苗刚刚离开没一会儿,周鲂又出现在舱门外。他看着曹苗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再次请进。孙鲁班请他入座,又命人换了杯盏,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鲂静静地听着,最后说了一句。“臣看过了。”
    “什么?”正在喝水的孙鲁班一愣,险些被水呛着。
    “臣看到了那封密信。”周鲂将信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至少他对公主还是诚实的。”
    孙鲁班的嘴角抽了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周鲂最初进来时一副沮丧的神情,她还以为周鲂吃了亏。现在才知道周鲂吃了亏,却也讨回了便宜,他早就偷偷看过那封密信了,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做到不露破绽的?”想到那卷起得紧紧的纸条,孙鲁班好奇不已。
    “呃……”周鲂有点尴尬。为了把纸条重新送回去,他的确费了不少力气。以前两只手干起来很轻松,现在只有一只手,太费劲了。必要的时候,他不得不动用牙齿。
    见周鲂神情不对,孙鲁班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转换了话题。
    “校尉对这个消息怎么看?”
    “魏帝只怕是对曹君父子有了疑心,有借刀杀人之意。此去辽东,公主当尽量撇清与他的关系,免受池鱼之殃,影响了大事。必要的时候,公主可能还要做好弃子的准备。”
    “弃子?”孙鲁班变了脸色,手里的茶杯“呯”的一声顿在案上,茶水溅出。
    “公主。”周鲂面不改色,躬身一拜。“臣奉诏佐军,理当直谏。听与不听,尽在公主。愿公主着眼全局,以大吴为重,不宜囿于儿女之情,以小失大。”
    周鲂顿了顿,又道:“曹君特立独行,欲以女子与男子比肩,寄厚望于公主。公主不可令他失望。”
    孙鲁班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必要的时候杀了曹苗,才是回报曹苗最好的办法?
    这种听起来很诡辩的道理从周鲂嘴里说出来,居然没有一点困难,她也是长见识了。
    但仔细想想,又不能说周鲂说得没有一点道理。
    她是吴国公主,这次任务不仅关系到吴国能不能捏住魏国的软肋,还关系到女子究竟能不能和男子一样统兵作战,执行任务。而这正是曹苗一直力主的,他肯定不愿意看到她受挫。
    只是……
    孙鲁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她现在才意识到,这次到辽东执行任务的复杂性远非武昌剿匪可比。必要的时候,她可能真的不得不面对艰难的选择。
    “我再想想。”孙鲁班无力的挥挥手。
    周鲂再拜,起身退了出去。站在舱门外,听着舱内孙鲁班捶案的声音,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很残忍,但是他非说不可。孙鲁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面对这种困难的自觉。让她早一点有心理准备,总比到时候再讲道理强,别像他一样,受伤之后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战场凶险,胜负无常。他本该有心理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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