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拿毛巾裹了头发,自己动手擦拭起来。
    华阳一愣,继而面上一红。华庚寻口中的杜老伯乃是上元城苦乐茶行的掌柜,中年无子,只有一女,名唤杜鹃,待字闺中,年方二八。华庚寻好茶,每次都是让华阳出去采购。苦乐茶行在金陵一带虽算不上声名显赫,茶叶却是实打实的真货,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故而成了华庚寻指定的供应商家。久而久之,城内那些个消息灵通的大小官吏和商贾士绅仿佛打了鸡血,隔三差五提了苦乐茶行的上好名茶送到华府,华庚寻如数收了,家中茶叶转眼堆积成山,便转手赠予下人一些,余下的暗地送回茶行。倒也怪不得他们如此,只因那华庚寻虽贵为知州,生活起居却朴素如旧,钱财礼物一概不收,两套衣裳能穿个三年五载,最贵重的也就是那件狐裘了。不过这么一来自然也带动了茶行的生意,杜家父女对华府心存感激,加之华阳经常光顾,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就对上了眼。
    不过,华阳自问从未跟谁提过此事,少爷又是从何得知的呢?果然是聪颖敏慧之人,什么事都瞒不住他。华阳暗暗叹服。
    到得日暮时分,斜阳晚照,尽染城郭方圆数百里,为这一季严寒添了几许暖意。华阳拾掇妥当,正要招呼少爷,却见华庚寻仍是一袭布衣葛衫,便道:“少爷不换身衣服吗?”
    “这样不好么?”华庚寻反问,将一件物事递了过去,“拿着。”
    “这是……”见是一个锦囊,华阳不解。华庚寻示意他打开。
    一支精巧的雕花玉簪赫然入目,华阳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我说过,去见杜家姑娘,可不能空着手。天色不早,快走吧。”华庚寻一面说着,一面抬脚转身。
    华阳满心欢喜,小心翼翼揣了那锦囊进兜,跟了上去。
    正月十五,傍晚酉时,升州上元。
    整座城池浸淫在一片喜乐之中。华灯初上,早已有人或三五成群,或携家带口,徜徉于街市道旁。孩童们提着兔子灯笼到处穿梭,兴致勃勃地抬头数着顶上花灯,却哪里数得过来?放眼而眺,千盏花灯形态各异,高低错落,沿途排开,向远处无尽伸延,从头看不到尾,从尾望不到头,直如天上红霞飘落凡间。
    上元知县安惩轻装简从,赶了个早,在街口静静候着。此刻时辰尚早,行人还不是很多,但不消片刻,待那日落西山,完全黑天之时,这儿便会人山人海,恐无转圜余地。于是安惩一行退到街边,专等那知州大人前来。
    不觉间酉时过半,四周暗了下来,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安惩却无心观景,只盼着华庚寻能如约而至,屡次翘首,屡次失望。何以如此急切,却连他自己也不可知。
    “嗖”的一声,一串烟花直冲云霄,到得最高处,“啪”地绽放开来,将半边天幕铺成金色,赢得一阵喝彩。安惩的目光也被吸引,追随烟花从盛放到泯灭的轨迹。金华尽处,一道修长墨影,被再次燃升的火光照亮。
    暗青儒衫,雪白狐裘。
    “华大人!”安惩差点咬到舌头。期许之人蓦然出现,竟教他一时无措。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古人诚不我欺。安大人说是也不是?”
    “下官见过知州大人!大人所言极是!”安惩补上一礼,却被华庚寻伸手搀住了。
    “今日就无须这些繁文缛节了,你我只管兄弟相称,唤我小字延疏即可。安兄要再客套,可是瞧不起华某了。”华庚寻言笑殷殷,托起他手道,“我们随处走走吧。”又转头对华阳嘱道,“你自去玩吧,不必跟着我了。”
    肌肤相触,说不出的绵软温热由掌心而及百骸,带来通体舒畅。然最可心者也抵不过他这一笑。很久很久了,大约……有六年了吧。自从那次变故发生之后,就再也难见他这般笑过了……
    华庚寻自然不知安惩心绪跌宕,只管一路闲扯:“安兄,你瞧,今年的花灯可比往年似又多了不少花样,那几盏,叫什么?我倒说不上名头来。”
    安惩顺着对方所指望去,答道:“那是蘑菇灯,因状似蘑菇而得名。”
    “蘑菇灯?果然是巧夺天工!和真蘑菇也没差了,有趣有趣!”
    见华庚寻心情大好,安惩也不由得起了兴致。正好逛完了一段灯市,耳边闹闹轰轰,叫好与惊呼声齐鸣,原是到了一处杂耍场子。艺人们倒吃冷淘、吞铁剑、吐五色水,更有那使唤猴鱼蝼蚁的,各种奇术异能,歌舞百戏,堪称出乎意想之极也。
    “此地虽比不得京城开封,但要论起这民间风物,也胜过别处百倍了!”安惩正感慨着,前方忽地飘来阵阵香气,带了糯米芳泽,好闻得紧。
    “元宵节来吃元宵,团团圆圆灾祸消!卖浮圆子咧!”
    元宵摊子前人头攢动,摊贩一边拉开了嗓子叫卖,一边抡圆了胳膊下元宵、收银子,忙忙碌碌。那一个个元宵在锅中上下翻腾,白花花,圆滚滚,惹人垂涎。
    安惩瞧了一眼华庚寻,笑道:“延疏兄弟还未用过晚膳吧?敢巧儿有浮圆子卖,在下记得兄弟爱这口,若是不嫌弃,我们也去买两碗吃。”
    哪料得对方却道:“安兄记错了吧,我可不喜欢吃这浮圆子。”
    安惩一怔,登时张口结舌。
    “不过既然安兄提议,便来两碗尝尝无妨。”华庚寻放慢了脚步。
    二人此行本是微服出游,因此老老实实地排队,约莫二柱香工夫才买到了元宵,等到了位子安心吃起来。
    安惩仍介怀着华庚寻方才之言,安分地低头吃着元宵,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这一回却轮到华庚寻先开了腔:
    “听闻安兄发妻故世后六年不曾续弦,近日方娶了新娘子进门,不出一月便休了,这是为何?”
    听对方转了话锋,安惩心下稍宽,道:“安某家纲不振,教延疏兄弟见笑了。其实她也没什么不好,大户人家的女儿,才貌双全,亦不失贤惠,只是……性情差了些。”
    “原来如此。”华庚寻点头道,“持家相夫,性情要紧得很。不过,古来人无完人,想来若要觅得那有貌有才,兼之好性情的,恐怕这天底下都没得几个的吧。”
    “那也未必,兄弟不就是么……”尾音未落,安惩惊觉说漏了嘴,奈何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华庚寻目光淡淡的:“安兄过誉了。”遂不再言语。
    安惩识趣地闭了嘴。
    这边厢二人闷头吃食,那边厢华阳却乐开了花。你道为何?自然是因为见着了他朝思暮想的杜鹃姑娘。
    华阳可没想到那么快就和心上人照上了面。街市拥挤,华阳索性随人流将他撵来搡去,这么磨肩接踵地居然就被推到了杜鹃父女面前。杜鹃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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