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恶妇,死了还害人,不要缠着孩子!”崔氏把两个孩子拉到怀中,对着园子里大声高喝。
    周围的仆人面色惴惴不安,郭弘看着有些奇怪,小声问吕煜道:“怎么回事?”
    吕煜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崔氏叫喊了一会,见没有回应,逐渐冷静下来,转头看到吕煜二人,才不好意思地说道:“让两位见笑了。”
    吕煜问道:“表姐,这是怎么回事?”
    崔氏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表弟听了莫要出去对外说,这宅子里面闹鬼,要不然哪有这么容易赎回?”
    吕煜一拍大腿,说道:“莫不是前朝刘三复的事?”
    “正是如此,那是会昌四年,刑部侍郎刘三复买下这座府邸,当时朝野风传他要拜相,后来朝中议论处置潞泽叛逆刘从谏的妻子裴氏,刘三复也上表要先皇将她处死,后来裴氏被绑缚法场枭首示众。七日后一早起来,府中发现刘公挂在后园一颗大树下自缢身亡!从此后坊间都说这府中闹鬼,还有人说见过那个女鬼,就是被砍头的阿裴!”
    吕煜问道:“这阿裴就是曹师他们两个的姨娘吧。”
    “是的,说起来他们的母亲也是因此而死……”
    崔氏摸摸两个孩子的头,又继续说道:“那刘三复死后家就败了,他买府邸的钱都是借的,债主上门收了宅子转卖,他儿子刘邺小郎君自幼聪明,七岁能诗,被宰相李德裕收留,刘邺走之前说那棵树夜里散发异香。到了会昌五年,府邸还没有脱手,当时先帝下令毁佛,几位高僧逃难来到这里住了大半个月,据说当今皇帝也隐藏其中!当时他们也得知后院闹鬼的事,便每日超度,听说已经把枉死的阿裴送到西方极乐世界,想不到今日又出来害人!”
    曹师叫道:“姨娘是好人,不会害我们,水里确实有东西在发光!”
    侍女也小声说道:“这几日夜里后园一直听到有女人哭泣,怪吓人的。”
    郭弘对吕煜使了个眼色,吕煜说道:“既然如此,那还需要做法才能超度亡魂。我身边这位郭小炼师是两朝国师刘元靖真人的弟子,别看年纪不大却法力高深,请他做法必定能够成功!”
    崔氏皱眉道:“表弟你也看到,府中如今有些拮据……”
    郭弘急忙说道:“我与吕师兄情同手足,这次帮忙不要钱,只是池中若是捞起什么东西,可否参详一二?”
    崔氏道:“那就一言为定,捞起来的东西便作为炼师做法的报酬。”
    郭弘问曹师道:“你看到哪里有亮光?”
    曹师道:“那是姨娘留给我的!”
    郭弘道:“且捞上来再做计较,如果与我道门无关,便送给你如何?”
    曹师想了想,点头说道:“你可不能骗我!”
    两人拉勾说定下来。
    崔氏让找人下水打捞,一会儿侍女叫来一个矮子。
    “左奎,你是府中水性最好的,下去看看,在于池塘左边这一角好好找一下发亮的东西。”
    “是,夫人。”
    左奎和郭弘照面微微一愣,但马上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他脱了衣服,只穿着一条鼻犊裤跳入水中,过了一会儿浮上来,手中举着个东西。
    等他游到岸边,郭弘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用蜡密封的竹筒,上面绑着红绒绳,绳袢上镶了颗明珠,怪不得在水下会发光。
    郭弘剥去封蜡,打开竹筒,从里边倒出一卷绢帛,铺在地上一看,是一幅地图。
    郭弘和吕煜对视一眼,说道:“曹师,我们要把这幅图拓印下来然后再还给你可好?”
    曹师点点头,祝柅说道:“我要那个竹筒!”
    郭弘笑着把竹筒递给他,接着对崔氏说道:“作法需心诚才能沟通天地,要斋戒半日,我明日再来。”
    左奎已经上岸,小声说道:“水下有具尸体,已经泡烂了,看不出人样!”
    崔氏打发侍女仆人离开,对左奎道:“不要声张,悄悄捞上来找个地方埋了。”
    郭弘看到那具捞起的尸体,果然面目难辨。
    崔氏把吕煜二人送出府,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屋内。
    “你们还有什么要跟为娘说?”她早看出两人有所隐瞒便开口问道。
    祝柅看了一眼哥哥,踌躇了一下说道:“我在后院大树下挖到一样东西。”他说完捅了捅兄长。
    曹师不情愿地从怀中拿出一块蓝色玉璋,递给崔氏道:“就是这个。”
    崔氏接过来仔细观瞧,只见正面刻着两个小字“玄玄”,再反过来看,上面都是从没见过的奇异花纹。
    这块玉璋顶部有点残缺,似乎是什么人用刀子一点一点磨掉,断口有不少划痕。
    崔氏心中奇怪,问道:“是在哪里挖到的?”
    曹师道:“就是闹鬼的那颗树!”
    “你们俩个胆子不小,要是真触怒女鬼把你们抓去怎么是好?下次不可如此!记清楚了?”
    “她是姨娘!”
    “那也不行,鬼是不认识人的,她要吃人,你们不怕吗?”
    两个孩子被继母一吓,脸都白了,急忙答应。
    “这块玉璋留在为娘这里,回头给你们爹爹看一下是什么来历!”
    崔氏没收了蓝玉璋,问了几句便打发他们去玩,只是不许靠近后园大树。她又对一旁刚拿钱回来的阿窦说道:“今日三郎、四郎如何?”
    阿窦回答道:“三郎在厢房里玩,四郎在吃奶,由奶娘和崔妈妈看着,都好着呢!”
    崔氏松了口气,这时外面看门的老仆魏叔进入庭院,站在廊下犹豫。
    “有什么事?”
    “外面来了个人,说要见郎君,我问他半天,才说是认识一个叫阿刘的妇人,在县衙见过府里的人,回去就搬家,所以过来问问是不是府上的逃人?”
    “来人叫什么名字?”
    “说是宫内的小使,叫李敬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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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弘和吕煜出了杜府,吕煜问道:“师弟刚才为何要对我打眼色?”
    “我前日听到一个传闻,说会昌五年先帝曾经找到五块玉器,据说关系到一座神仙府邸,后来宫中大乱,其中四块不知所踪,而刚才杜夫人说那几个高僧中可能有当今皇帝,所以我以为水下发光的东西应该是一块玉器,想不到猜错了,但这地图恐怕也有很大来历,回去找云师姐问一下是什么地方。”
    吕煜道:“那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在大兄这里吃晚饭,明日你过来替杜府做法,完事后咱们一起回去。”
    郭弘道:“我安排在明日就是为了踩点,闹鬼应该是有人暗中作怪,今晚需要进杜府查探一番才行。”
    “要不要我喝完酒陪你去?”
    郭弘沉吟:“到时靠酒鬼去抓鬼,要是认错鬼怎么办?”
    吕煜道:“不管你了,你现在去哪?”
    “去西市转转,买点作法的东西,另外找个地方吃晚饭,顺便把地图拓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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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燕娘搬到了西市西南的崇化坊,左奎奉了崔氏之命跟着李敬超走,发现果然是去她家的方向,不禁暗暗着急。
    她搬家后觉得日子恢复正常,想着远离东面官员聚居区,除了每个月去万年县那边收一下租金,就不再过去,这样应该能够安生一阵子。
    谁知道刚搬过来才半日,左奎来让她再搬家,说此处已经被杜牧知道,不久就可能会带人上门。
    刘燕娘吓得六神无主,立即抱了小玄机躲到西市,正碰上郭弘,便让红蕊去云玄素府上报讯。
    不久云玄素、王都都过来,云玄素听了燕娘所述情形,想了一下才说道:“那就去华阳观吧,那里应该还有屋出租,可以暂住一段时间。以后少出门,买菜买米都让红蕊去,她面生,戴个斗笠没人认得。”
    郭弘点点头,也说道:“这叫灯下黑,华阳观就在升平坊隔壁,又是女道士观,是个不错的避祸之所。”
    想来杜牧发现找不到人,也决想不到燕娘又搬回升平坊附近。
    燕娘虽然出来得比较急,但也拿了几包常用的衣服,她刚搬到崇化坊,很多东西还打着包或者装在箱子里,没来得及收拾,如今再次搬家反而方便了很多。
    红蕊已经返回住处,正收拾搬家。
    “放心,如果有人跟着,我就打晕他!而且多半是左奎叔来查探,所以根本不用打。”
    郭弘看着刘燕娘:左奎莫非动了什么心思,不然怎么会如此回护她?
    他摇摇头,不愿操这份闲心,如果两人看对了眼,就是结成一对也未尝不可。
    此刻已是傍晚,郭弘正和燕娘、云玄素她们分别,准备找地方吃晚饭,然后去夜探杜府,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焦凤鸣!
    他悄悄跟上去,走了一小段路,焦凤鸣与师妹罗素素进入一家店铺。
    郭弘知道自己面容有点扎眼,他四下一看,突然发现一个和尚走入小巷,灵机一动跟了过去。
    片刻之后,郭弘从小巷中出来,已经变成了一个面孔苍老的和尚,跟义真十分相似。
    那日从释全义头上抓来的面具正好派上用场。
    他缓步在西市的街道上走着,听到远处酒肆中胡姬在唱李白的《少年游》:“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进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西市又称为金市,主要供给平民百姓,汇聚了西域和日本的客商,不远处的开远门,是丝绸之路的起点。
    这里和东市格局相似,也被井字形道路分为九块。
    但由于引入了东西向的漕渠和南北向的永安渠,好几条道路被劈为两半靠桥梁相连。
    渠水很宽,犹如河面,上面可以行船。
    杜甫有诗《饮中八仙歌》赞曰:“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
    郭弘见过焦凤鸣与假义真过从甚密,于是计上心来,走到码头盘膝而坐,挡住了交通要道!
    这里旁边就是堆运货物的邸站,西域来的货物通过水渠转入渭水输送各地,十分繁忙。
    郭弘的出奇举动当即引起围观,有行脚模样的人上来,见他是和尚也不敢造次,合十求肯想把他请走。
    随后一个大食人过来,似乎很着急,指挥十几个人上来想把郭弘赶走,片刻之后这些人抱头鼠窜狼狈逃走。
    焦凤鸣正好离开刚才进入的店面,见门前拥挤,峨眉微蹙对师妹道:“我们从边上走。”
    她师妹眼尖,看到郭弘便轻呼一声说:“师姐,你看中间那个和尚,可是我们在岳州救过的义真?”
    “那个义真是假的……”青龙寺的事这几日在长安疯传,焦凤鸣已经听说。
    她想了想高声叫道:“义真大师,请过来说话。”
    郭弘等的就是她,缓缓起身,前方众人让开道路,双方相见。
    焦凤鸣问道:“大师别来无恙?”
    郭弘合十笑道:“老衲与女檀越素昧平生,你见到的是孽徒伪装的吧。”他学过口技,声音尽量模仿义真,不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清。
    焦凤鸣道:“大师在青龙寺惩治弟子的事近日传遍长安,晚辈也有耳闻,刚才不过是戏言相试罢了。”
    “相逢便是有缘,老衲听说孽徒在岳州为非作歹,但都是一面之词,近日特来寻女檀越,可否说说事情究竟如何?”
    焦凤鸣奇道:“既然大师并不知道门下弟子所作所为,又怎么知道晚辈参与其中?”
    郭弘微微一愣,这女子心思很细,想不到一下子就发现破绽,他淡然一笑说道:“此间人多耳杂,可否寻一僻静处详谈?”
    焦凤鸣点头,三人一起走入一间酒肆。
    堂前胡姬漫舞,衣裙旋转如同绽放的花朵,引得阵阵喝彩。
    他们走上二楼,进入一间雅室。
    “大师可有忌口?”
    “不妨事,老衲修的是天竺古法,不食五荤,却可以吃腥(肉食),喝酒也是不妨的。”
    三人坐定点菜,等上完菜关上房门说话。
    “大师可知刚才打的那个大食人是谁?”
    郭弘听了焦凤鸣问话,笑道:“总不成随便一个大食人都碰不得吧?”
    “晚辈刚才听旁观的人说,这人是明教的信徒,他兄长据说是一位摩尼师,在西市这边很有势力。”
    郭弘吃了一惊,问道:“明教?”
    他当然听说过明教,没想到这里也能碰到张无忌的前辈。
    焦凤鸣道:“大师就在长安,不会不知道明教吧?他们会昌毁佛前称为摩尼教,先帝下旨拆毁天下摩尼寺,于是转为密教,改称明教。”
    郭弘点头道:“这个……老衲自然知道。”
    焦凤鸣嫣然一笑,又说道:“大师,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免得那人纠集教徒前来报复。”
    郭弘笑道:“些许蟊贼不足挂齿,女檀越方才说老衲应该不知岳州之事,其实不然:孽徒逃回后断了双臂,哭号哀告求我救治,并把与衡山派交手的事说知,只是语焉不详,其中提到过曾受女檀越恩惠才得以脱身。”
    焦凤鸣嘴角微微翘起,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说道:“那么令徒岳州所行之事大师可否知情?”
    “这个自然,此间没有外人,老衲出去对旁人可不会承认。”郭弘呵呵笑道。
    “大师果然是痛快人,这本琉璃诀得自令徒,现在完璧归赵。”焦凤鸣觉得对方一定是为了修炼功法而来,索性抢先把那卷功法扔了过去。
    郭弘一把接住,不禁大喜,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他脸上的面具却是神物,这笑容完全透了出来,焦凤鸣看到更觉得自己所料不差,又继续说道:“本派自有功法,与大师所在门派也有渊源,这琉璃功晚辈只是借鉴一二,也是想瞻仰一番那位旷古烁今的大德所留遗泽!”
    郭弘不知所云,但面色不动。
    焦凤鸣接住说道:“听说大师当日在青龙寺与衡山派的花脸小儿动手,技高一筹,得到一只黄玉册,可有此事?”
    郭弘点头道:“不错。”
    “大师可有意一同探秘?”焦凤鸣拿起酒杯在手中转着,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
    她见郭弘不语,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青玉珏,郭弘见了眼睛一亮,这东西上面也有小字,看背面正是那种不知来历的神秘花纹。
    焦凤鸣把青玉珏收回袖中,问道:“不知大师所得黄玉册可在身边?”
    “今日不曾带在身上。”郭弘咳嗽一声,说道:“恕我眼拙,女檀越的事物好像也有那种花纹,老衲一直不知道来历,可否见告?”
    焦凤鸣笑道:“这也不算什么大秘密,我这青玉珏与大师所得的黄玉册都是先帝当年收集的五件宝物之一,背面是昆仑符,只有昆仑仙墟上找到的玉器才会有这种花纹,凡人工匠根本仿制不来!”
    “昆仑仙墟!”郭弘心中暗惊,语气不觉重了一点。
    焦凤鸣眉毛一挑,似乎感到有些诧异,问道:“那位大德曾与我祖母在昆仑一起得到玉真祖师遗泽,创出琉璃功无敌于世,大师难道忘了?”
    郭弘咳嗽两声,说道:“老衲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这花纹就是昆仑符!”
    焦凤鸣这才释然,点头道:“此符乃是道门秘传,一般道人尚且不知,佛门中更不用说了。不知刚才晚辈的提议大师以为如何?”
    郭弘点头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女檀越要去探秘,老衲自当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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