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大月历4165年,西海岸联合王国3年,帕德罗西拉曼新历1532年5月。
    春天即将远去,夏季的脚步悄声接近之时,已于扶桑停留将近两个月的亨利一行终于取得了为洛安少女打造的大剑。
    拖了这么长时间并非一行人本愿,而是迫不得已。
    为他们制作大剑的工坊因为扶桑境内和人贵族与多族平民之间的敌对情绪而导致了完工日程再三延后,尤其是鬼族接连失去了许多位殿下,尽管大族长仍旧奋力镇压避免冲突,私下针对武士阶级的敌对情绪却越来越严重。
    最后为了避免事态因为一两个人的血气上涌变得不可收拾,大族长干脆选择了召回所有鬼族成员,不论是工坊中的还是在军队服役的都回归鬼之里,并且闭门不出谢绝访客。
    少了这些个身强力壮的鬼族劳力,许多工坊和军队后勤都产生了脱节。因为一名鬼族能做到的工作换成人类男子少说要六七人,而此时正是春耕夏作的时节,突然之间哪里都需要人力,而补不上这部分人力空缺自然导致了订单的延后。
    鬼族与和人贵族的冲突是一个暂时性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的问题。统治扶桑的姬小路家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下达了这样的判断,他们已经盖棺定论,他们心满意足了,而任何其他人都不得再次提出这个问题,否则就是在挑战姬小路家的权威。
    但这个暂时性的问题却拖了两个月的时间未能彻底解决,并且越拖发酵得越严重。
    扶桑本地民间存在有大量同情鬼族的平民,他们大多数都知晓事态的发展。不光是鬼族本身,就连隼人与和人基层劳工也有许多对这件事情忿忿不平。
    尽管他们人微言轻,但却占据了整个扶桑绝大多数的人口。
    街头巷尾讨论着这件事情,人传人一个两个添油加醋着甚至纂写成为了物语芝居到处传唱表演。而姬小路家对于自身在其中扮演不光彩角色的极度不满与打压,反而使得人们更加隐秘却又广泛地传播相关的事迹。
    明面上这一切似乎消失了,尽管还有一些流言蜚语,但事情似乎已经被压了下去。
    姬小路家依然统治着整个扶桑,家主早已转移了注意力,在丧子之后他现在担忧的是自己的家业是否会被亲戚家的无能子嗣占有,因此重心被放到了安排各种钳制亲戚分家的手段以及择选有能远房亲戚上面。
    自以为权威未曾得到任何动摇,自以为那番言论叫好者甚多因而所有人都应当接受。
    统治扶桑的姬小路家陷入了一种绝大多数的权威者都会陷入的困境——来自民间的声音实在太多了。经过过滤以后他们只听从那些亲信的言语,而一旦这些亲信为了自己的利益或是讨好权威只说些他们乐意听的话,那些真正的问题就不会被察觉和重视。
    而这一切即便拖到了鬼族召回所有族人导致扶桑大量工坊订单延期,他们都只是觉得是平民们不够努力。
    贵族大人还有更重要的家产分割权力继承和内斗之类的问题要处理,些许平民的死活与劳累。
    不值一提。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本着延期已然注定的想法,我们的贤者先生在与洛安少女商讨过后干脆便决定追加订单。
    他最早赠予米拉的那柄短剑将被拆解重铸,而这是白发女孩儿自己的主意,她冥冥之中感觉到了这片大陆即将发生的重大事件,而他们这些从未被接受和容纳的异乡人或许不会有在这种局面中的登场机会。
    他们即将远去,但这里的一切悲喜、苦难与救赎还会继续上演。
    所以正如老师赠予自己的这柄大剑一般,她也想为那个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同门子弟的同龄人做些什么。
    某种在未来需要之时可以回应他的力量,某种精神支撑,某种有关这段旅途的回忆。
    而这种提议亨利自然是没有也不会去阻挠的。
    如此诸多种种拖延下来,待到事情办完而又接待了远道而来的援军们,他们已可离开扶桑时,已是四月末临近五月的时间点。
    也正是在这个时间点,一件震动了整个月之国上下的喜讯从远方传来。
    原本势如破竹一路南下长驱直入的北方藩地军,在攻势停滞了数月后。
    宣布解散。
    并非停战也并非求和,而是直接宣布藩地军就地解散。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有说是内战的也有说是暴民下克上运动导致了藩地军损耗过大的,总而言之直辖州境内从上到下无不喜庆万分。
    即便是姬小路家都宣布了扶桑境内所有人士放假,开战祭典庆祝。
    但一行人并不属于这些欢庆的人群一员,因为贤者早在停滞于扶桑的一个多月前便推测藩地军与新京的战争有可能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这一切并非单一缘由引发的惊喜,而是复杂局势所导致的必然。
    不作皇室,无皇位继承权被贬为王的皇族共有11家,这些王们除了少部分是居住在直辖州境内的亲王以外,大部分都被发配到了北部作为藩王。
    因大月国以月为尊,而皇族又号称是大月神子嗣,被贬为王族者名号也多以“月”来命名。
    对应里加尔一月的“睦月”家;对应里加尔二月的“如月”家;对应里加尔三月的“弥生”家;对应里加尔四月的“卯月”家——诸如此类。
    尽管只有11家下贬王族,民间和官方记载为了顺口却一般都写作“十二月氏亲王”。
    而北部的藩王们之间实际上关系也并不好,他们就如同里加尔的小王国一样常有领地和利益纠纷。能够联合统一起来进攻新京,除了外部助力以外也与坊间以及拉曼方面所猜测的新京皇室内部变动有关。
    趁羸弱之时一鼓作气,打完再继续利益分配。
    这种因为暂时性的共同利益聚集起来的联盟是相当松散的,一旦因为某种原因阻滞了攻势陷入消耗眼看着无法获得足够多的利益。
    他们内部就会出现不和的声音。
    “因为藩王们本质是一种军阀。”贤者竖起一根手指,抛出了一个里加尔人相对熟悉,而新月洲出身的博士小姐略微困惑的词汇。
    “他们拥兵自重,通过武力威慑、强取豪夺等方式来获得自己的地位、权力、财富。”
    “手下掌握有多少兵力就意味着他有多少的话语权,掌握有最多武力的人总是能在分赃时划走最肥最大的那一块肉。”
    “所以当因为某种原因战局陷入了僵持,损失较大的人第一想法就会是——”
    “保住自己的兵,免得回头被吞并或者没办法分配更多利益。”这次插嘴的是咖莱瓦,愣头青难得不楞了一回。
    “他们联合在一起,全盛时期,加上各种外力辅助,才有可能跟新京有一战之力。”
    “但打完仗以后呢?”亨利耸了耸肩:“打仗总会死人的,死的又是哪一位藩王的兵?”
    “绝对公平你死100个我死100个肯定不可能做到,最有权有势的一方肯定会想办法让别人送死。初期在打下整个月之国以后大家每个人都能分到多少多少这种画大饼下或许还能头脑发热,但一旦遇到战局阻滞陷入消耗战以后,他们就会很快头脑清醒了起来。”
    “别说是拿到更多了,再打下去,连现在有的家底都要全赔上。”他用平静的语调说着:“这终归不是某种大义的事业,不论他们怎么宣称。这些人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开战,而一旦情况不妙,他们就会优先保存自己的实力。”
    “只是这个方法嘛。”贤者再次耸了耸肩。
    “不求和、不认输,藩地军就地解散。”
    “与新京开战的是藩地军这一个联合组织,而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位个别的藩王。这也就意味着当他们原地解散以后,从理论上来说就不必再承担任何新京方面要求的协定、赔偿甚至是审判。”
    “可以说是非常的和人了。”他这句话略微有些讥讽和冒犯的味道,但绫并未在意,而是仔细咀嚼着贤者的这一通分析。
    她终归是一个更高尚的人。
    “也就是说,也许我们可以再提一次那个。”绫关心的只有这一点,她清楚藩地方面这次动用的力量对于新月洲未来的威胁,而在此刻藩地军方面的威胁大约已经不复存在的情况下,新京方面便可以腾出人手来处理有关里界的问题了。
    “可以试试,但藩王们恐怕早就不是新京最大的担忧了。”亨利不置可否,他看向了一同待在这座从旅店老板娘那边特别租来的山中小屋的其余几人——毕竟远道而来的三位客人外观实在过于鲜明,再住在扶桑城内只怕问题会很大条。
    即便不提身高三米多在可容纳鬼族居住的特别小屋里都只能坐下的硬皮战士,艾莉卡那一头与传说一般无二的皎洁银发也令熟读月之国神话的博士小姐侧目频频且总是欲言又止。
    “实在不行,我们或许可以先礼后兵。”贤者如是说着,而银发的女士点了点头,似乎是同意了他的暗示。
    “人来的还是太少了。”她说着。
    “德鲁伊不喜欢回到自己失败过的地方,和短寿种们不一样,我们对失败更看得开。”矮个子的魔导师这些天每次开口都语带嘲讽,米拉很想还嘴说:“既然看得开为什么还不想回来。”但最终忍住了。
    “再精锐,也难以概括所有的领土。能仰仗新京本身的兵力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手段。”
    挂在三人腰间的红色徽章无声地提醒着洛安少女几乎已经忘却的遥远里加尔世界的佣兵公会这一存在。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是什么样的背后支持才能让一个民间组织完成跨国的巨大规模,在几乎每个国家的市镇地区都有办事处并且和当地贵族有合作关系。
    只是这个答案终归还是超出了米拉的预想。
    隐世的其它种族,意图引导世界正确走向的组织,德鲁伊。
    假如真的完全隐世完全避开与人类的接触,又怎么能做到对许多事情闻风而动,准确掌握情报。
    没有什么东西比可以在各个国家境内游走并且接收大大小小各种任务的佣兵、冒险者们更适合作为情报收集的媒介。
    佣兵公会并非是人类成立的组织,尽管它的成员几乎全是人类。
    而站在佣兵等级顶点的,正是那些曾以半神之姿引领世间,如今又已远去想降低自己影响的昔日传说们。
    他们的红牌是用来在人世间行走提供便利的一种特殊身份,上面附加有与贤者身上永久性符文同样效果的诱导与扰乱认知魔法。
    红色的令牌越是鲜明,人们便越是记不住令牌的主人具体细节。
    最终世人只知他们为红十三,任何模样等等相关事件,都只有在亲眼见证的那一瞬间能够记起。
    一旦别离,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全都忘记,只留下朦胧而美好的记忆。
    小屋陷入了短时间的停滞,预告夏日到来的热浪从放下了支撑杆的纸糊窗户缝隙散发了进来。
    蝉鸣声响起。
    一阵又一阵,宛如间歇的雨。
    “即便早蝉也应当是6月才鸣叫的才对,这片土地到底怎么了。”绫小声地咕哝着。
    “被神灵所遗弃了呗。”而艾莉卡耸了耸肩,没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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