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灵隽心中在琢磨着什么坏主意,至少她现在是报复不到仇人的,相反,还只能看着他们在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
    好在,这种令人心中烦闷的事情并未持续太久,剧情终于又进入了新的篇章——混战之中,封印世界被打碎了,所有人包括封印中的玄明剑,齐齐堕入九渊深处。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此时灵隽已经夺舍了青神木,只有失了剑灵的玄明剑隐约“看见”了这一幕,此时她以另一视角来看,心中却忽然一动。
    七绝亭是如何构建这一绝命时空的呢?
    或者,在她踏入亭中的那一刹那,七绝亭中的神秘力量就已经将她的过往看得一清二楚,以此为蓝本进行加工创造?
    ——又或者,七绝亭中的神秘力量确实有溯源之能,这只是它借用天道之力窥见的?
    灵隽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记忆被人翻阅了,但联想到之前七伤殿中那个幻境造物亦是模仿了她记忆中隐藏最好的秘密,七圣宫故技重施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似乎如此。
    种种念头一闪而逝,无论是真玄明剑,抑或灵隽此时栖身的九渊时空玄明剑,都正朝九渊深处急速堕去,往下是幽暗的深渊,往上却能见到那些大能施展神通掠起的神光,惊鸿一瞥,恍如隔世。
    灵隽眸光一沉,感应到真玄明剑已然脱离了封印空间施加的封印,心中冷笑一声,瞬间便从九渊时空玄明剑中脱身,灵神归位,真玄明剑落入手中,她漂浮在深渊凛冽的寒风里,目光锁定那一片片遁去的光影,恶念如蔓延的野草,疯狂滋生。
    “唰!”
    玄明剑如一支蘸满墨水的笔,狠狠挥洒出漫天雨点,似星辰坠、明珠落;而灵隽却恰似收罗星辰的天河水、串联珍珠的金丝线,身影在剑光之上跳跃,每过一处便有剑光消散,揽尽万千光华,荡开阵阵阴风,比剑光更快、更缥缈,竟是在短短时间内便硬扛着九渊深处恐怖的吞噬之力,追上了逃得最慢的一位修士,冰冷的剑锋一掠而过!
    那修士心中警铃大作,然而他正是在施展逃遁秘法摆脱九渊之时,忽遭突袭,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剑光吞噬,神形俱灭——倘若这个回溯时空里的他真有“神魂”的话。
    这一变故落在其他逃遁的人眼中,所有人大惊失色,他们看见了出手之人,更看清了她手中的剑——这……难道是玄明剑的剑灵?
    但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说不通!
    只可惜,灵隽不是来和他们讲道理的,九渊也不会管这些琐事。
    于是便见剑光一层一层掠过,绞碎这些不速之客的肉身神魂;被封印世界崩溃惊醒的黑暗虚空之中,亦冲出一道道汹涌澎湃的浩荡江河,水流奔腾如怒,与剑光竟是配合无间,将身陷此间的修士一个个或是杀死,或是扔入九渊更深处!
    云岫仙子的鸾鸟破碎成一片绝望的彩光,至和剑君举世无双的御剑术摆脱不了附骨之疽般的玄明剑意,鬼貕魔尊的重重幽影也并没有给他多争得一线喘息之机……
    曾经在他们手底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剑灵,此时却成了唯一一个手握屠刀的人,她大开杀戒,她无可抵挡!
    当一切纷争复归于平静,九渊中只剩下从未消散的虚空阴煞之风,以及那飘忽不定的深渊水。
    灵隽站在一片剑光之上,轻飘飘也若一缕寒光。
    在回溯时空里报仇雪恨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快感,她清楚地知道,过去的事情无可挽回,如今正发生的只是现在——现在是什么?是一场为她精心打造的迷梦幻影、绝命杀局!
    “我这算是过关了么?”她喃喃自语。
    灵隽厌恶这样一而再出现的陈年旧事,昔年恩仇只是侵扰她心的无趣琐事,然而她又该从何挣脱这嘲讽的剧情?
    她无法挣脱,因为它们之所以存在,正是因她在乎。
    “果然还是要赶紧报仇啊,等我出去就挨个找上门,见一个杀一个。”她冷酷而不耐地想。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该如何离开此地呢?
    “七绝……既是七绝,自然不会只有一重埋伏,恐怕我这只能算过了第一关。”灵隽似有所悟,“那第二关是什么?是九渊,还是……”
    原本的轨迹之中,玄明剑坠入九渊深处,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北冥之海……
    九渊深处,即便是如今的灵隽,也不敢擅闯,那是有来无回的死亡之地,或许也是令人乐而忘返的仙宫瑶池,它的神秘面纱从未被世人揭下。
    灵隽叹服,难怪七绝亭选了这样一个时间点,杀机竟是环环相扣,她恐怕也不能逃过九渊深处的厄难光芒。
    这片被七绝亭构建出的回溯时空似乎并没有九渊外的世界,灵隽找不到出路,而深渊却正朝她一步步靠近,吞噬之力越来越强,深渊水流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身边……
    她轻轻吸了口气,不再抗拒,朝着黑暗深处坠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越往下方,越见黑暗,九渊之中一切虚空皆被封锁,空间剧烈动荡,灵隽无法通过对空间之道的掌控感应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她只能在这似乎永无尽头的坠落中不断沉沦。
    九渊深处是什么?
    在灵隽不知不觉被虚空阴煞风影响,思维浑浑噩噩之时,这个问题仍然在困扰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渐渐有了光——那是温柔如冬日暖阳的光,它照在昏昏欲睡的孤独旅人身上,似乎消去了她的一切烦恼。
    “噗通!”
    灵隽坠入一方水潭之中,潭中之水甚寒,阴煞刺骨,便是修为高深的大修士,在寒潭中待上一时半刻也会肉身损毁、神魂消融——而偏偏,面临如此生死危机,他们,也都如此时的灵隽一般脸上带笑,察觉不到任何危险。
    倘若她还清醒着,便会知道这不是什么寒潭,而是虚冥源泉。
    生命,是一种奇迹——这恰好说明,死亡、寂静、虚无,才是虚空宇宙最常见、最普遍的存在。
    有人说虚冥源泉是虚空之源,是一切生机湮灭之地;也有人说,正因为虚空宇宙绝大多数都是沉沉死寂,才诞生了这样一个虚无的幽冥之所。
    不论如何,都足以说明虚冥源泉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销金铁,融血肉,灭灵神,便是被大乘老祖截取纳入体内的一线大道,也会在虚冥源泉之中归为永恒的虚无。
    但这却也解释了玄明剑堕入九渊深处后又出现在北冥之海的原因。
    玄明剑,是与虚冥源泉同源的存在,它当然不会被泉水销蚀;而北冥深处,传说有一处冥海,它偶尔能与虚冥源泉相连……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上一次来到虚冥源泉的玄明剑没有剑灵,是器而非灵;如今来到此地的玄明剑却是灵而非器,灵隽是玄明剑的化身,代表着死亡与毁灭,但她本身却是“生”的体现,更别说她还是青神木之灵……
    如今,虚冥源泉能伤她甚至杀她,这是七绝亭为她准备的第二重杀招!
    虚冥源泉之中,灵隽的神志已经被压制到了魂海深处难以苏醒,冰冷的泉水侵蚀她的道体,一点一点磨去她体内的生机,让她在曾经一次次进阶时的努力付诸东流……
    玄明剑没有任何反应,它不会提醒灵隽,尽管这是她的生死危机——因为这对玄明剑而言不是危机,而是和回家一样,好舒服的。
    如果将玄明剑视作永恒,剑灵并非一开始就存在,自然也不会永远存在,灵与本体说是一体,终究不同,否则灵的存在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或许,正是因为被赋予了生机,所以有了人间之苦,人间之喜怒哀乐,种种加起来,才有了意义。
    那么,灵隽的意义又在于什么呢?
    在于茫茫然不知来路、不知归处?
    在于一次次死里逃生,路过人间繁华,终究也摆脱不了既定的宿命?
    恍惚之中,灵隽仿佛看见了一个人,又是那张熟悉到令人厌恶的脸。
    燕希玄的存在并不对灵隽造成伤害,但他的存在就代表着恶心的阴谋,他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情绪,笑了笑:“别怕——这次我是真的。”
    “我等了你很久,上次玄明剑来时我还以为等到了,没想到……好在,也没有再等多久。”
    灵隽想:“你说你是的真的,就是真的了?你等我又是要做什么,我和你不熟好吗!”
    “哈哈……”燕希玄爽朗大笑,“别怀疑,我确实不是什么幻象——别忘了,这是虚冥源泉,我死后来到这里并不奇怪吧?”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灵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了,这本就是在她灵魂深处,“想”就是“说”,隐瞒不了。
    “我们很熟,看脸就知道。”燕希玄皮了一下,不等灵隽炸毛就赶忙神色一正,“好了,时间不多,废话就不说了,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
    “你应该感觉到了,山海界的命运并不掌握在明面上站在巅峰的强者手中——阴影之中,还有更强者的存在,不仅是你们这一纪元的大乘老祖,便是我生活的神庭时代,也被人随心所欲地操控着……”
    灵隽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被所谓的命运安排捉弄了多少次,那不是巧合,不是宿命,只是有人为她规划好的路,甚至那个人并没有如何掩饰。
    “那位神秘的存在,你可以称之为超脱者……不过我更习惯称之为游戏策划——我们的山海界,只是他的一场游戏。”
    灵隽早已做了太久的心理准备,此时内心竟只荡起小小的波澜,“他的游戏——他做这个游戏,是为了什么?”
    “拍真人纪实片?开非法黑直播?还是满足他恶劣至极的一己私欲?”
    “你脑洞比我大多了。”燕希玄失笑,“不是这样的,他倒也没有那么无聊……据我所知,他是在培养强者……他在创造一个符合所有要求的强者!”
    灵隽淡淡道:“那么,你该称山海界为——培养皿。”
    燕希玄:“无限流游戏,有问题吗?”
    称呼上的小事不需要再三讨论,燕希玄把话题拉回来,“我曾经被他选中,可惜……下场不太好,被强行‘销毁’。现在,轮到你了,你应该就是他的新目标。”
    “他会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谁知道呢?问你自己,我都死多少年了。”
    灵隽一怔,缓缓点头,“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原来如此么……她曾感到怪异的地方,她曾有过却未抓住的灵光一闪,原来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有了答案,她却忙忙碌碌寻寻觅觅,不肯回首灯火阑珊处。
    “你……”燕希玄悠悠叹道,“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确实是特殊的,我死之时,你是我手上仅剩的倚仗……所以,我用你和他打了个赌。”
    灵隽静静凝视着他。
    “我赌你将是我意志的延续,不会成为他的傀儡;他则赌无论我怎样安排,无论你如何挣扎,终究逃不出他的掌控……”燕希玄目光中带着追忆,仿佛回到了生命尽头的那一场交谈,“这场赌局没有赌注,但我相信,赌或不赌,你都必然要走上这条路……这么一想,我也不算太过分吧?”
    一切针对似乎都有了源头……
    曾经抱怨过的天道不公,曾经苦苦追寻却得不到的答案,在此时尽数揭晓,灵隽却早没了许多年前的不平、愤怒与怨恨,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重担。
    深渊不见青天,凡俗难溯过往,命运只是游戏一场,但那命运终究还是她的——好在她不信天命难违,即便迷失于步步紧逼的死亡亦未真正屈服,到如今也不过是重新上路,收拾山河。
    燕希玄深深看着灵隽,不知从她身上看见了过往、自己又或未来。
    他的消失一如他的到来,匆匆太急,缥缈无影。
    虚冥源泉中,灵隽睁开眼,寒意与刺痛姗姗来迟——但痛苦,才代表着她还活着,还有拼命的机会。
    为时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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