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
    岂止是恩怨!
    叶定光以为灵隽与三生镜之间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但事实上……她与三生镜恐怕比叶定光与戮神还要不死不休!
    不过这就不必告诉他了。
    是否要答应叶定光的合作请求,灵隽心有犹豫,便通过灵魂联系与燕希玄商讨。
    燕希玄的答案却很是肯定:“答应他。”
    “为何?”
    “有他在,我们的目的不会那么明显。”
    灵隽恍然,是了,天心对山海界的掌控力毋庸置疑,虽有燕希玄以欺天之道遮掩天机,令天心无法第一时间察觉他们的异样,但若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直接冲着三生镜而去,天心想不怀疑也难。
    可是如果有叶定光的合作、林玉澄的请求在前,那她去幽冥之海就是合情合理。
    不过——若是如此……
    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出现在灵隽心中,她压住了心中狂热的火焰,冷静道:“既然如此,那不如玩一把大的。”
    这下轮到燕希玄疑惑了:“你想怎么玩?玩多大?”
    灵隽:“那自然是……能有多大,就玩多大。”
    听完她的计划,燕希玄也忍不住心头震颤,眸中倒映的那道身影渐渐虚化,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的孤注一掷,一样的不留余地,心中一样燃着焚天灭世、永不熄灭的怒火!
    ——不,不,不,这太不吉利了,曾经的他只是个可悲可怜的失败者罢了,她不像他,一点也不!
    直到此时燕希玄才承认,他从来没有什么胜不骄败不馁的美好品德,他无法接受失败,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这一次他输不起。
    那么,就绝对不能输!
    “虽然看似风险很大,不过一旦成功,就不必再小心翼翼地伪装与等待——就这么办!”
    达成一致意见后,灵隽闭上眼敛去眸中难以控制泄露出的一丝激动,再睁开时她又是那个冷漠疏离的神器之灵,平静的目光一一扫过痛苦愤恨的林玉澄、好奇中藏着担忧的诡书灵楼之灵、面带窃喜的幽真鬼王,最后定格在满眼期待的叶定光身上。
    “可以。”
    叶定光展颜一笑,“多谢灵隽,我——”
    灵隽抬手打断他的满腔感谢之辞,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过,我有另一个计划。”
    ·
    森罗鬼界,越河鬼域。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域,越河鬼域在两界融合之时被分配到的融合之地也十分偏僻,周围并没有多少山海界势力,经过几百年的厮杀,这片望诸泽边缘的小地方已经尽数归入越河鬼域。
    越河鬼域的小鬼主也显然也没有大多数鬼主那样的铁血之风,她觉得暂时这样就很好——或许还带着一些先苟后杀的小心思,但最后的结果就是越河鬼域在森罗鬼界依旧远远排不上名号。
    正适合一些人隐姓埋名。
    叶定光遁出虚空,落在一处荒郊野岭之中。
    诡书灵楼之灵根据卜算后的结果,将他送到越河鬼域边缘——再往内是鬼域,即便诡书灵楼在山海界许多地方都留了后门也去不了。
    好在叶定光原本就是鬼界生灵,鬼域的限制对他而言不起作用,进入鬼域之后,循着冥冥之中的感应,他很快就接近了目标所在之地。
    “不在城中,倒是省了我许多事情。”
    他喃喃自语,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于他而言多少有些影响心情——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他的行动速度依旧很快。
    群山连绵,岚雾隐隐,叶定光踏出虚空,落在一座普通的荒山之上,再次感应,确定目标就在此山之间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旋即一脚重重踏下!
    “轰!”
    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传出,整座荒山竟在这一脚之下沉陷数十丈,漫天扬起的尘埃之中,巨石滚滚而落,带起又一阵隆隆巨响。
    叶定光没有释放出威压,但巅峰强者的气息却随着那一脚落下而迅速蔓延开来,那一瞬间,方圆千里之内一片死寂,无论是碎石尘土之间求生的虫豸,还是其他潜伏在山脉中的猎杀者,皆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尽数被震慑得失去神志,待回过神来时已匍匐在地,战栗久久未消。
    “欻!”
    一道微光夹在尘埃之中,悄然飞速朝外遁去。
    然而那一丝微弱的波动却仍是被叶定光捕捉到了,他身形不动,伸手一勾,飞出的微光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于震颤不休中缓慢后退,后退……越来越接近恐怖之源。
    微光中的人再也控制不住,愤怒地显出真身,才勉强挣脱控制,怨恨地瞪着叶定光,目光中写满深刻至极的仇恨,但在触碰到人时却好似被火灼伤一般迅速移开,甚至整个人都踉跄几步,仇恨、愤怒、绝望……尽数消失,只剩下浓浓的惊惧、不解、惶恐——以及一丝丝不确定的希望。
    锁魂殿主怀疑自己的感应错了,否则他怎么会看见已经陨落的神灵……
    不,不会错的,若他的感应出了问题,又岂能在整个森罗鬼界的通缉之下仍未暴露丝毫行踪呢?
    难道真的是异神陛下?
    “陛下,是陛下么?”
    锁魂殿主心中第一时间升起的是喜悦,作为一位信徒,见到了传闻中已经陨落的神灵,谁会不高兴呢?尤其这位神灵或许还能带他走出困局。
    但在下意识地询问之后,他的脸色又是一白——他怎么忘了,他早抛弃了对异神的虔诚信仰,在因畏惧死亡而答应被那个神秘的剑修利用之时……
    信徒叛逃是为亵渎,而鬼界众神可没有一个好脾气的,对于渎神之人会有怎样的惩罚……作为一位鬼主,他还能不清楚么?
    叶定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锁魂殿主,唇角带着神灵莫测的微笑,悠然道:“锁魂殿,竟沦落至此么?看来孤的陨落,的确改变了许多事情。”
    他承认了!
    锁魂殿主却再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原本以为这是他的希望,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绝望么……
    是啊,是啊!
    叛逆者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每个鬼界生灵都铭刻于心的法则!他该接受才是。
    锁魂殿主失魂落魄地垂下头,身体也仿佛变得虚弱无力,慢慢跪下,多年来的习惯甚至主宰了他的神志,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行云流水般行完一整套祭神大礼,直到额头最后一次贴在脏乱的碎石尘埃之上,他才恍如隔世般清醒过来——
    这不是锁魂殿中庄严宏大的神殿,不远处的也并非是高高在上的神灵!
    异神已经陨落了!
    如今这一位……即便他是异神的转世之身,又如何呢?
    鬼界的规则从不会给失败者第二次机会,现在的他与我这个通缉犯,又有什么区别?
    这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清醒,或许只是强作镇定的狡辩,但无论哪一个,都让锁魂殿主忽然生出一股勇气。
    “高高在上的神灵,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被那剑修戏弄了;无所不能的神灵,至今也没抓住渺小的我——神灵,也不过如此!”
    锁魂殿主站了起来,摆脱了对神灵的盲目崇拜与恐惧,他发现异神的转世之身并不比他强很多,虽有差距,但一心想逃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
    从眼神的变化中,叶定光看出了锁魂殿主的想法,不禁哂然一笑——他只是为了避免被其他神灵发现才隐匿气息、掩饰境界罢了,不想却被曾经的信徒误会……小觑?
    怎么,以为他如今不再是神灵之身,就没什么好怕的么?
    笑容渐渐淡去,冷峻的面容染上一分怒色,鬼界神灵与仁慈无关——更不可能对亵渎者施以宽恕。
    “你要与我作对?”叶定光不紧不慢地问。
    锁魂殿主的目光犹若乱葬岗上的鬼火,阴沉森冷却又带着灼人的温度,他突然就十分讨厌对方那副做作的姿态,甚至因此又油然而生一股愤怒:“是我在与你作对吗?!是你偏要与我作对!”
    “叛逆者……”
    “你配称我为叛逆者么?!”锁魂殿主怒极,讥诮而怨恨,“伟大的神灵,您消失的这么多年,我对您的奉献一如往昔,无不是竭尽所能,可您回报的我是什么?”
    “是一尊无论多么丰盛的祭祀也唤不醒的神像,是被其他神灵的信徒接连排挤,是到最后连一个栖身之地都不被人所容!”
    “你现在是回来了,但太迟了,为什么你回来得这么迟!”
    如果你早一点回来,我又怎么会被那个神秘剑修威逼利诱?一切就还和以前一样!
    被曾经的信徒如此指责叱骂,叶定光倒没有太生气——即便有,也与恼羞成怒无关,只是感觉神灵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而已。
    但他要是知道锁魂殿主在想什么,估计最后一点怒气也会消失,因为他现在也在和那个神秘剑修合作呢:)
    “我是神灵。”叶定光的语气淡漠无情,“你供奉我,不是因为你崇拜我、尊敬我、热爱我,而是因为——敬畏我。”
    “信徒能向神灵索取回报么?不能。”
    “信徒从神灵那里得到的,不是回报,而是恩赐。”
    “而现在,我赐予你——死亡……与永恒!”
    从背叛了对异神的信仰开始,直到叶定光的最后一句话,锁魂殿主心中对昔年信仰的最后一点尊崇也消失殆尽,什么神灵,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灵,不过都只是更强大的生灵罢了!
    好在他虽然头脑发热,但还知道现在不是硬刚的时候,立刻就要逃入虚空。
    然而叶定光愿意在这里听锁魂殿主那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自然是因为有绝对的把握控制住他——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丝毫机会。
    他静静看着锁魂殿主的身影渐渐恍惚,眼见着就要遁入虚空,却始终没有丝毫动作。
    “嗡!”
    突然,锁魂殿主只感觉神魂之中响起一阵细密杂乱的嗡鸣,吵得他头晕目眩、心烦意乱;又仿佛有一把锋锐的柳叶刀在经脉之中游走,伴随着细密的刺痛与连绵的撕裂之痛;浑身气血时而炽烈如火,时而寒冷如冰……
    说不清楚过了多久,当他短暂地从折磨之中清醒时,整个人都已跪倒在地,那个可恶的神灵就站在一步之外,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蔑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锁魂殿主心中疯狂质问,但其实不需要别人回答,他太清楚这是什么了——神灵通过信仰掌控信徒,即便信徒背叛了也逃不脱异端的诅咒。
    可你明明只是转世之身,还未修成神灵啊……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了,但叶定光知道。
    “嘴上说信仰我竭尽全力,却敢截留献给我的香火……”
    我没有!
    已经到了如此绝望之时,听见叶定光的话时锁魂殿主仍觉得愤怒,他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凭什么这么说!
    “罢了,恐怕又是戮神他们的诡计,借我的信仰与香火来铸造神灵的容器……真当我死了?占了我的便宜,总有一日要还,不早不晚,就是现在。”
    若非锁魂殿主吸收了太多本是要献给异神的香火信仰,叶定光也没办法这么轻易地制住他,一切因果,早有定数。
    这状似自言自语的几句话,落在锁魂殿主耳中,却又是一个暴击。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从前种种,竟皆如笑话一般!
    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他挣扎着一点一点往前挪,感觉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他终于抓住了长袍的衣角,不甘地瞪大了眼睛,不依不饶要一个答案:“神……神灵……容器?”
    叶定光垂首瞥了他一眼,无情的声音飘落下来,不带丝毫委婉:“神灵的容器,就是你啊。你能截留献给我的祭祀之物,收拢我的信仰,吸收圣器的力量……不是因为你天赋异禀,而是因为你本就是一件容器啊。”
    容器,怎么能有灵魂呢?
    锁魂殿主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还没有死,但与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被鬼界神灵暗中改造,无意间吸收了圣器的力量,又经历了异神的异端诅咒后,他已经被炼成了异神神力、法则与因果的容器,或者换个称呼:神格。
    ——正适合用在此时,为神灵重新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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