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恭去哪里了?”公孙渊恼怒喝道:“去找!把他找出来!”
    下属们立即抓了府邸中的几名仆役拷问。
    然而府邸中的仆役们似乎也很茫然。有几个被视为公孙恭亲信的仆婢连遭痛打,却只喃喃道:“不知道,方才还在的……”
    公孙渊顿时恼怒,挥刀将她们尽数砍死,又分派多人到处寻找。
    此时辽东侯府外的大半个襄平城,都已经陷入了混乱。公孙渊的部下到处奔走屠杀,城中富贵之人临死前的嚎哭惨叫不断。但公孙渊哪里顾得上维持称重秩序?
    他高举长刀,连声厉吼:“立即找出公孙恭来!我要他的命!”
    就在公孙渊发此怒吼的片刻之前,两名仆役簇拥着虚弱的公孙恭,往后院人少的僻静处匆匆而去。
    城中杀声已然四起,更有烟火升腾,两名仆役都知道大势不好,急得满头满脸的大汗。公孙恭倒是颇显平静,除了偶尔脚步动作扯动身上患处,以至于脸肌稍稍抽搐以外,竟看不出什么动摇神色。
    辽东地广人稀,所以房屋宅邸的面积普遍较大。辽东侯府更是庞大异常,占据了襄平城西北面的四分之一,许多院落根本就没人居住。
    三人穿堂过屋,直到一处偏院。一名仆役先撮唇作哨示意,随即打开院门。
    院门外数十名身披黑色轻甲的武士立即潮水般涌入进来,裹了公孙恭便走。
    黑甲武士们个个剽悍,举动间一派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可见必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虎贲之士。途中有两次撞见了巡逻的宿卫军将,结果他们与黑甲武士一触即溃。
    黑甲武士之中,又有一人甲胄华丽异于寻常。此人身高马大,武艺精湛,宿卫军将哪怕数人齐上,也非他之敌,往往连呼喝示警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杀死。
    须臾间,武士们队列经过,只留下尸横血泊。
    离了府邸,又过一条横街,直到襄平城的北门。
    据守北门的校尉宿舒当即开门。
    宿舒乃是侍从公孙氏两代的老将,原本对公孙恭很是客气。但这会儿他就像浑没见到公孙恭那般,只冲着黑甲武士们嚷道:“局势有变,先离城再说!”
    公孙恭全程都如一个脱线傀儡般,被扈从们驾着,两脚都不点地。他勉力提声:“宿舒,宿舒,你投靠了谁人?这些人又要做什么?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阖城皆乱,惟有北门附近守军尚能保持建制,还有人往马厩牵马来。
    藉着这个空挡,那甲胄华丽的高大武人返身回来,躬身施礼:“骠骑将军不必惊慌。宿校尉既未投靠他人,我等也非辽东之敌……我乃江东振威将军潘璋是也。”
    “江东?”
    “正是。”潘璋想了想,道:“此时城中喧闹,乃是公孙渊领兵发起叛乱,意图杀人夺位。好在我主孙将军久闻那公孙渊野心勃勃,意图不利于将军。故而令我渡海前来救助。请将军随我离城避难,待江东兵到,自有卷土重来之日。”
    公孙恭先是愕然,继之以默然,最后哑然失笑。
    “潘将军是孙车骑派来助我的?”
    “正是。”
    “却不知,孙车骑后继的援兵,何时能到?”
    “我主率领江东之众,已经起行,前部人马最快三日就能抵达辽东。”
    “嘿嘿,三日就能抵达辽东?竟然如此快捷么……”公孙恭叹了口气:“公孙渊忽然起兵,整个襄平城上下毫无所觉,贵主麾下之兵,却能隔着数千里苍茫大海,三日就赶到救援?潘将军,江东的将士们身上都插着翅膀么?”
    潘璋嘿嘿笑了两声,并不答话。
    公孙恭的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愈发青白。他摇摇欲倒地退了一步,又向潘璋一拱手:
    “公孙渊起兵仓猝,襄平城里仍有许多支持我的部众,尚有数千宿卫军未及调动。潘将军,你不如护着我折返城内,先去军营,再到武库,只消半个时辰,便能调动力量剿平叛乱,如何?待到诸事抵定,我对足下必有回报,另外,也会亲去辽口或沓津,迎接孙车骑,重重地感谢他,这样可好?”
    “……”潘璋仍不回答。
    公孙恭看看潘璋,再看看不远处令人引着马匹、马车过来的宿舒,张了张嘴,露出求恳表情。
    辽东侯府邸方向,喧哗之声渐近,显然有身着甲胄的武人正往北面偏院搜索过来。一旦他们发现沿途被杀死的宿卫军将,则公孙恭的下落也就分明了。
    北门上头瞭望的士卒也叫嚷起来:“快走!快走!”
    宿舒将马匹、车驾都聚拢过来,自己先上了马,视线始终不与公孙恭触及。
    仓促之下,潘璋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潘璋挥了挥手,几名甲士一齐上来抓住了公孙恭。有人用绳子往他身上一圈一圈地套,顷刻就来了个五花大绑;有人往他嘴里塞了布,随即又往他头上套了个大布袋;接着几人合力,掀起公孙恭,将他整个人装进了布袋,又抬到一辆放着干草的马车上,安稳放好。
    公孙恭起初还扭动两下,呜呜地喊两声。
    待到潘璋翻身上马,将马鞭往布袋上一搁,公孙恭顿时就放弃了再作挣扎。
    “走!走!”潘璋扬鞭大喊。
    潘璋所部数十人,混在上一批采买辽东特产的商人之中,又打通了城门校尉宿舒的渠道,潜伏在襄平城中有些时日。
    他倒没算到公孙渊此时杀来,但整桩操作,早就有多个仔细推算过的预案,他只需要依计行事便可。
    此时数十人趁着城中混乱远离襄平。出城以后,再走预先踏勘过的小路。一行人快马加鞭,只用了两天,就折返回了辽口。
    公孙渊猝然起兵,一口气拿下了城中诸多要地。可他毕竟年轻,资望很是不足,只是因为得到江东的军械支持,强行发动叛乱,可谓先天不足。
    待到襄平内外诸多军民反应过来,公孙渊未能找到公孙恭的踪迹,无以粉饰自家的行为,由此便始终不能彻底压服襄平城内外。
    辽东人生性强悍粗猛,又不是能耐下性子慢慢谈判的;顷刻间两方由对峙而厮杀,阖城上下鲜血横流。连带着襄平周边的几处军屯、民屯,如辽阳、平郭、安市、新昌等地,俱都陷入了混乱。
    公孙渊的部曲奴客,尚有一些等在辽口的。他们一方面陪着冯熙,一方面等待按照约定继续抵达的诸多物资。而原先那支运送军资的江东船队,也正在准备启航返程。
    然而潘璋等人一到,无数船夫水手们忽然从船上荫蔽处抽刀拔剑,向着全无防备的公孙渊部曲大砍大杀。
    港口瞬间易手,潘璋等人携着公孙恭火速登船。
    再次日,大部藉着青州牧臧霸的掩护,屯驻在东莱的江东船队,尽数启航。数以百计的、在这几年间不惜代价建造的巨大海船,瞬间打起无数面“骠骑将军公孙恭”的军旗。又或者,仍用江东孙氏旗号,却高挂“协助盟友、讨伐逆贼”的字幅。
    海上浪潮翻涌,云雾腾腾,船队昼夜兼程,犹如巨鲸劈波斩浪。
    庞大船队三日便过五百里海路,先往辽东郡最南端的港口沓津,随即再分出数道,或往辽口,或往带方、乐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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