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碧看到她时怔了一下:“子宁……姑娘,怎么来了”
    太阳还没出来,天边只是微微发白。
    子宁微微低下头:“主人起了吗”
    浅碧打量她,道:“主人在练剑。”
    子宁犹豫一瞬,伸手抚过腰侧的泓镜剑。
    他在练剑了。
    她本来是以为燕暨还没有起,她就可以不着痕迹做平常一样的事。但现在贸然过去就有些突兀。
    毕竟,她以为他离不开她的照顾,不过是自以为是。是他不需要她,还是有人代替了她
    不知道是谁接手了她要做的事。
    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强忍着没有往屋里探看。想到那个代替她的人会做和她一样的事……会跟在他的身后,会抱着他的乌鞘剑,会触摸他的身体……
    她抿紧嘴唇,喉咙发疼。
    浅碧突然说:“你去吧。”
    景州柳树最多,早上起风,便飘飘摇摇,柔和的天光下满眼柔枝浓绿,如美人发垂。
    子宁穿过小道,听到萧然风响,剑啸清鸣。
    拨开柳枝,乌鞘剑的寒光几乎刺伤她的眼睛,皮肤割裂似的痛,剑气吹得她发梢轻扬。
    只一瞬间,燕暨收剑回鞘。
    他眸光极亮,先侧身看她,又转过来,朝着她走了几步,来到她身前。
    子宁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她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他没有叫她来。
    燕暨垂下眼,看着她的发顶。风吹起她的长发,发梢向他扬起。
    他们都不说话。
    朝阳跳出来半个,满天粉紫的霞光。
    子宁耳朵有点发红。
    燕暨回过神来似的,眼神一晃,他低声道:“……还疼吗”目光往下落。
    子宁蓦然涨红了脸,轻轻摇头。
    燕暨便把乌鞘剑递给了她。
    子宁双手接过,乌鞘剑剑鞘冰凉,是杀人嗜血的凶器,可她收起手臂抱在怀中,心就落到肚子里。
    他们一起走回去,和往常没有两样。
    景州别院和其他地方的布置大致相同,但进屋之后,不知怎么,让她觉得陌生戒备。
    子宁想见那个在这两天代替她的人,却不见有人出没。
    她抱紧了剑,却一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可替代的意义。
    做了出格的决定,勾着他做了那样的事……子宁却更加恐惧了。因为那种事也根本不算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失去了平时置身事外的平静。
    燕暨,永远不可能被床榻上的那点事征服。
    不过他到底不是那种无情到了极点的人。他一直记着她那处难堪的伤,频频看她,让她坐好,休息。
    子宁不能说其他的话,只能坐在他身边,低着头。
    浅碧收拾了早饭桌,说:“过一会,有人来给子宁姑娘量尺寸。”
    子宁诧异。
    “现在量好,把尺寸送到江南绣庄去做嫁衣,最快两个月能完成,主人尽快处理完魔教的事,启程赶回漠北,刚好能赶上褚医测算的吉日。”浅碧神色自然极了,说得条理清晰。
    子宁喉咙像被堵住了,脸色一白:“嫁衣”
    燕暨看向她。
    浅碧道:“家仆已经准备起来了,主人吩咐,倾燕家之力,务必准备得尽善尽美……”
    子宁说不出话来。
    ……他……
    两个月,匆匆做了嫁衣,迎她过门。
    他已经定了娶她做妾吗也是,她已经跟他……有个名分才是对她负责,他不是那样不规矩的人。
    一年前进门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妓女从良,能嫁给这样的人做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名分改变之后,就会彻底变成前两天那样了。她将会住在自己的屋子里,每天见不到他,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只望着庭院里的花等着他,成为真正的笼中雀。
    不行。
    子宁摸到了腰间的泓镜,手在剑鞘上一抚。
    她会武功,也会剑法。虽然武艺粗浅,但哪怕他把乌鞘剑从她怀里拿走,她还有自己的剑。
    先不说或许未来还有明媒正娶的主母,只是真的尝试一次,想到那样孱弱无力的自己,她就已经无法呼吸。
    她以为燕暨可以救她。但此刻真的要绑在他身上,她却开始抗拒。
    “主人。”
    子宁开口,抬头望向燕暨。
    “……我不愿意。”
    燕暨怔然。
    浅碧皱眉,不赞同地望着子宁摇了摇头。
    “子宁姑娘……”
    燕暨却抬手让她下去。
    他看了子宁一会儿,她眼神执着,甚至有些发光,像自顾自燃起的幽火。美得让他有些着迷,却也让他狼狈。
    ……他又唐突了吗还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做她的妻,就已经自行安排了。
    之前发生了那些事,但今日,她看起来却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现在她说“不愿”。是真心实意。
    ……
    燕暨垂下头:“……好。”
    魔教带来的恐惧和古怪的兴奋一起袭来,恍惚中奔宵腾跃的姿态从她眼前拂过,子宁浑身战栗。
    生死由己。
    她竟早已身在江湖。
    燕氏家仆已经打听了消息回来,相思楼仍是景州最出名的花楼,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子宁在相思楼时的鸨母都在。
    只是花楼里的姑娘身如飘萍,来了又走,有些人已经去向不明。
    人事复杂,难以查清,暗中查访时花楼鸨母又不曾出现任何破绽,家仆一时找不到特殊线索。
    只听说今年的花魁大会在明晚举行,仿照去年枕梦姬的排场,仍旧在那高楼之上,第一次亮相。
    燕暨和子宁明晚便去。
    这天夜里,和过去一年的日夜相仿。
    子宁睡在脚踏上,燕暨在床上枕剑,面对着她侧躺。
    或许是想通了什么,或许是过去的两夜睡不安稳,终于又回到了燕暨身边,回到熟悉的地方,子宁很快睡着了。
    呼吸声轻轻浅浅。
    月光穿透窗纸,颜色发蓝。
    燕暨睁着眼睛,望着脚踏上的她。
    ……她和以前一样,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可是,为什么不睡在他身边,非要睡在这地方
    他喉结一动,想起她依偎在怀中的柔软。
    鬼使神差地,他悄然俯身,伸手挑起她颈边那缕黑发,慢慢绕在指间,缠了个指环似的圈。
    燕暨垂眸抬手,嘴唇在指间缠绕的发束上一按。
    思念她。
    整整两天两夜,她不能时刻在他身边。
    头一回知道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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