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风衣的男人推门而入,带着初秋清晨的微凉和露意,风铃擦过他的短发,他微微缩头,好奇的打量风铃一会,这才迈步来到店里。
    原本坐在吧台里的余生看到客人,噌的站起身,“欢迎光临,请问想喝点什么?”
    铁匠暗暗点头,这小子身为游荡者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当服务员倒是是真的上心。
    男人三十多岁,腰背挺直,一身军人气息,看到余生的反应只是淡淡一笑。
    “我找人。”他说,“一个叫袁铁玄的人。”
    铁匠细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放下杯子,“高健。”
    “老袁,你果然在这里。”被称为高健的男人盯着铁匠的后背。
    铁匠冲余生眨眨眼睛,转过头,两个男人的目光相交,却一言不发。
    一股无形气息在两个人中间盘旋,余生仿佛看到两位绝世高手屹立山巅,冷眼对峙。
    店里的气氛就像冬天里的第二区里中心公园的人工湖,冷冻结实的可以走人。
    就在余生差点就以为这是近神军人找上门的时候,铁匠和高健同时放声大笑,两个大男人向前一步,拥抱彼此,感慨万千。
    余生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你胖了,”铁匠上下打量高健,“壮了太多,如果不是声音没变,我绝对认不出你。”
    “你还是老样子,只是胡子更浓了。”高健笑着,他即使笑,也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敬畏。
    “沧桑大叔,”铁匠摸摸胡子,对自己的形象非常满意,“看起来就有故事,很能唬住委托人。”
    高健的目光在铁匠须下疤痕一扫而过,并不点破,反而微笑,“没错,所以我更壮了,人家才相信我是军人出身,更有说服力。”
    铁匠乐了一阵,带高健在吧台坐下。
    “这位是我的前同事,四区有名的私家侦探高健,在整个帝国都称得上这业内翘楚。”铁匠介绍,“这位是我朋友,余生。”
    铁匠强调私家侦探,那就不是亦神者,这是余生第一次见到游荡者与普通人的交集。他和高健握手,高健的手有力干燥,满手粗糙。
    “高先生喝点什么?”余生问,“咖啡,茶,或者果汁?”
    “温水,谢谢。”高健点头示意。
    “你还是老样子,不抽烟不喝酒,连饮料都不喝。”铁匠想点烟,被余生用眼神制止,悻悻放回兜里。
    “烟酒刺激神经,会影响我的判断,饮料是享乐的开端,会让我的身体懒散下来。”高健接过余生递出的水,解释。
    铁匠近二十年间烟酒不离手,自然有他的理由,“这你就错了,烟能提神醒脑,酒可解愁忘忧,男人怎么能缺,都是好东西啊。”
    余生不抽烟不爱酒,理解不了铁匠的话,他只是好奇,铁匠和高健看起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也不知道当初两个人是怎么混在一起的。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辩论这个,”高健摇头,不愿意继续接下去,“我来找你,是有件案子,想拜托你帮我。”
    铁匠扬眉,“还有你解决不了的委托?”
    高健自信的笑笑,“当然不是。”
    他言语中的自信仿佛在说,在这帝国里,还没有他解决不了的委托。
    “那你还找我?”铁匠一脸嫌弃。
    余生递过一杯水,高健点头称谢,继续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次委托涉及的事情发生在第六区,这里你熟,就当帮我个忙,早早解决,给你两成。”
    “五成。”铁匠眼皮都不眨一下。
    余生默默竖起大拇指,在心里为铁匠的脸皮厚度叫了声好。
    “最多三成,”高健皱眉,“借用你的资源只是会更快,并不意味着没有你解决不了。”
    “成交。”铁匠面不改色的敲定。
    高健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铁匠会答应的如此干净利落。
    “你……都不问一下是什么委托?”高健苦笑。
    “怎么,你还敢闹事违法?”铁匠白了高健一眼。
    “那当然不至于,”高健正色说,“我们虽然都在暗中做事,但是绝对不会违背帝国的意志。”
    “这不就是了,那我怕什么。”铁匠烟瘾犯了,却不能在一楼抽,只好掏出一根烟卷,放在鼻子底下细细嗅着。
    “你还真是……眼光毒辣的可怕。”高健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夸赞。
    “到底是什么委托?”铁匠漫不经心的问,对高健半嘲半真的吹捧毫不在意。
    “就在这里聊?”高健挑眉。
    铁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跟我上楼,到我屋里仔细说一下,再不抽一根,我估计喉咙要造反了。”
    铁匠跟余生打个招呼,带高健上楼。
    一推铁匠屋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高健连呛几口,在门外等了好一会,才掩着鼻子进门。
    “随意坐。”铁匠指指旧沙发。
    铁匠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倒进垃圾桶,顺手给自己点上一根,瘫在转椅上,舒服的呻吟一声。
    “你这里……应该重新装修一下。”高健坐到沙发上,感慨。
    “穷啊,”铁匠吞云吐雾,满脸享受,“这些年接的全是些寻猫找狗的活,哪来什么钱。”
    “至于你……”铁匠抬眼打量高健,“一身名牌,看来没白混。”
    “如果你当年留下来,这一切都有你的一部分。”高健有些惆怅,当年是铁匠带高健入行,他却在侦探所蒸蒸日上之时突然选择退出离开,每每想到这点,高健都会替铁匠惋惜,惋惜他看不到他们共同开创之事业的发展。
    铁匠几口就抽完手中的烟,给刚刚清理出来的烟灰缸增加了新成员,顺手又点了一支。
    “我留不留下都无关紧要,你们做的很好。”铁匠说,烟雾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有一种薄纱后的朦胧,当时的游荡者正经历光明之子出世的冲击,主力死的死逃的逃,他必须全身心投入游荡者的重建,不得不放弃明面上的身份。
    当然,这一点高健并不知道。
    “再说,我后来不还是给你留下信息。”铁匠挥手驱散眼前烟雾,把烟头按进烟灰缸。
    高健笑了笑,没有接话。
    铁匠交叉十指,看向高健,“好了,到底是什么案子,可以劳动你抛开小弟,亲自出马。”
    “一件案子,”高健说,“两个周前,一位二区排上号的富豪来到我们所,希望我们帮忙调查他儿子的死因。他怀疑儿子是被谋杀。”
    “谋杀?”铁匠皱眉,“这种事情报警就好,为什么要找私家侦探?”
    “因为官方认定,他儿子死于自杀。”高健说。
    “盖棺定论,还要去争?”铁匠轻笑一声,“他是想讹赔偿,还是因为丧子悲痛来发疯?”
    高健苦笑,“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想法,但是以他的身价,当然不需要讹钱,只能说他可能失去理智,或者真的有什么内幕。”
    “但是如果真的有内幕,真的让你查出警察们查不出或者不愿公布的真相,以后他们少不了找你麻烦。”铁匠说。
    “没办法,事主开的价格太诱人了,”高健叹息一声,他其实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贪心,“四百万啊。”
    “四百万?”铁匠缓缓坐直了身子,嘟囔一嘴,“倒是真的够大方。”
    “四百万订金,真查到什么,再给六百万,”高健苦笑,“整整一千万,如果是你,你会接下么?”
    “接,当然接,傻子才不接,”铁匠一拍桌子,“不光要接,还要查。”
    高健从怀里取出一枚优盘,扔给铁匠,“资料都在这里,你的电脑应该能用吧?”
    铁匠接过优盘,开机。
    高健给出的资料上,一张染绿色冲天发的年轻面孔正双眼无神的瞪着屏幕外的铁匠。
    “樊玉虎,21岁,无业,家住第六区青山别墅区……”铁匠啧啧有声,“那地方我知道,第六区有一半有钱人住那里。”
    “往下看。”高健伸手虚点,示意铁匠注意重点。
    “……九月十六日于璀璨六度酒吧……这地方我就不知道了……往下……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没什么用……凌晨一点酒吧发生强烈爆炸,初步查明为酒吧地下煤气管道……包括樊玉虎在内死亡四十一人”铁匠抬头,“怎么没在新闻上见过这事,酒吧老板是哪位皇亲国戚?”
    “这还不是大问题,”高健哼一声,“你往下看,有几张照片,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最好要做好心理准备。”
    铁匠滚动鼠标,屏幕下滑,一具扭曲的身体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尸体的下半部分还盖着白布,铁匠一定会以为这是某个橡胶模型被什么东西挤压变形了,尸体的骨骼已经完全被破坏,殡仪馆的人束手无策,大概也只能是把血迹和显眼的伤口处理掉,但依然可以看出某些骨头穿透皮肤的地方。
    铁匠好不容易才认出尸体五官的位置,想看出原本的长相模样已经是个奢望,唯一可以让铁匠与资料开头那个满脸写着纵欲过度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的只剩下头顶还残留着大半的绿色头发。
    如果是个普通人,乍一见这张照片,也许真的会连隔夜饭一块吐出来,铁匠却带着恶趣味看的津津有味。
    “这尸体变成这样,也难为收尸的了。”铁匠欣赏着那张照片,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心里却在好奇,照片上的尸体就像被巨人抓在手心揉搓过一样,到底是什么情况,能把一个人变成这样。
    “你应该说,到底是什么能把一个人变成这样。警方的报告里说,这因为煤气爆炸的冲击波造成的,但是死者周围的桌椅连半点碰撞伤痕也没有,就好像只有这人自己凭空被碾成这个样子,哪有这样的爆炸。”高健说。
    铁匠继续往下滑,照片底下空无一物,资料到此为止。
    高健继续说:“而且,认领尸体的时候禁止亲属拍照,需要签订保密协议才能认领,这张照片是委托人认领尸体的时候贿赂工作人员私自拍下的照片,如果只是单纯的事故,为什么会有保密规定?”
    铁匠没有太过在意高健的分析,但是这次的委托的确引起了他的兴趣。
    保密协议,死状诡异的尸体,还有熟悉的煤气爆炸,近神军那帮人连理由都懒得换花样。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铁匠已经有六分把握,这件事会和亦神者有关。
    不过具体是谁,是不是新人,铁匠暂时还不能判定,左右和唐糖的能力都可以做到如此,丁晴的藤蔓也可以像巨蟒一样碾碎人的骨头。
    但铁匠相信,既然没人跟他与店长提过这事,应该不会是游荡者做的。
    至于近神军那边,金手当然可以轻松扭断普通人的身体,更不用说那位礼先生,她用一根手指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是金手已经被自己废了,没有一年半载修养怕是根本没办法正常行动。
    难道会是那位礼先生出手?
    “老袁!”高健猛的拍向桌子,烟灰缸随之一跳。
    铁匠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想起高健还在屋里。
    “我问了你三遍了,怎么样,你倒是给个准信。”高健对铁匠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分不满,从两个人认识铁匠就是这样,高健过去没少因为这个生铁匠气,十年过去,铁匠身上唯一的变化只是胡子更多了。
    “好好……”铁匠随口答应,然后露出迷茫神情,“问我什么?”
    高健盯着那张茫然的脸,深吸一口气,尽管多年成功人士的沉淀提醒他不要发火,但是高健的脸色依然涨得通红。
    “你的脸……”铁匠的指指高健,描了个圈。
    “呼……”高健吐出一口浊气,勉强露出个极难看的笑容,“我是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查。”
    铁匠眨眨眼,沉吟片刻,“最近我有事要办,你的案子不一定需要多久才能解决,我怕是去不成了。”
    “一千万。”高健面无表情。
    “但是我可以让别人跟你一起去。”铁匠继续说。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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