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这些,阿绵只觉心沉甸甸的。
    她终于想到那个最不可能也是最可能的人。
    香儿见她迟迟不动筷,先试了一块金笼酥,片刻后道:“小姐,应该可以吃,吃些吧。”
    大半天没有进食,阿绵确实饿得胃疼,随便用了些藕粉糖糕,她起身,“我饱了,香儿你饿了便多吃些吧。”
    香儿一怔,看着她家小姐走到房内极小的梳妆台前抽开屉子,里面竟摆放了整整齐齐的一排首饰,有钗有簪,还有耳坠子和玉佩。
    阿绵拿起一对月牙形状的耳坠,面无表情,叫香儿看不出她的想法。
    “小姐……”香儿小声开口,“你猜出这人是谁了吗?”
    阿绵回神,恍惚了下,“……没有。”
    “吃好了便歇着吧。”阿绵头也不回道,自那男子出现她便知道这小屋子外肯定守了不止四五个人,想现在逃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养足精神再说,别提心吊胆地不敢睡。”
    香儿略一犹豫,上了榻,“奴婢听小姐的。”
    二人没有解衣,盖着棉被入睡。
    这一夜,阿绵都半睡半醒的,于梦中见到了久违的宁礼。他仍是阿绵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模样,静坐在轮椅上,神色淡然地望着湖面,似乎听到谁的叫唤,偏过头,冷厉的眼眸柔和下来,露出笑容,“阿绵——”
    其实这么多年没见,宁礼的面容在阿绵记忆中都有些模糊,没想到这一次的梦竟如此清晰,直让阿绵醒来后还在不自觉发呆。
    “七叔叔……”她低喃了声,香儿没听清,挽发的动作慢下,“小姐在叫奴婢吗?”
    “没。”阿绵看她,“你出去做早膳,可看出什么来了?”
    香儿跟着昨晚的理由,说她家小姐要吃她做的点心,便有人送她去小厨房。回来途中隐约见到几个远处的村民,但似乎都不敢靠近。
    她将情景描述给阿绵,阿绵微一沉吟,“可能他们的说辞是,我们是染病到这儿来休养的,所以村民不敢过来。”
    事实也与她说的相差不远。早先这些人来此地修葺屋子时,有村民好奇来问,他们便道是京城某个大户人家的下人,他们府里某个管事的女儿得了重病,府里怕过了病气,便着人将小姑娘送到这儿来养着。
    此话一出,等那些人口中说的小姑娘一送来,那些村民还哪敢走过来,便是远远搭话都不大敢。
    所以在这儿待了几日,除去那几个丫鬟婆子会回她们的话,阿绵两人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们的外人。
    阿绵倚在高枕上,感觉那些人肯定还是在吃食里动了手脚,不然她怎么一直都没什么力气。
    可她一问香儿,香儿却说并没感觉。
    不过这些人又极是体贴,怕阿绵在这待着无聊,特意送来好些话本,类型也是阿绵喜欢的那种。
    快速翻过一本游记,阿绵看向窗外,“这几日雨真大。”
    “可不是。”香儿放下窗架,“奴婢晚上睡着,还总担心上面会漏水儿下来淋了小姐。”
    “他们在做什么?”阿绵听到动静。
    香儿走到帘前打看,边道:“奴婢瞧着,似乎是有什么人要来了,他们要迎呢。”
    “哦?”阿绵心中一动,不自觉将游记揉得皱巴巴的。
    有了这话,接下来阿绵都心不在焉的,不时看一眼门外,叫香儿心中生奇。
    好容易到了傍晚,雨不仅没小,还愈发大了。
    最近阿绵都是早早用膳洗漱好,今日也不例外,她失望地瞧了眼屋外的倾盆大雨,心想可能今日还到不了。
    才生出这样的想法,便听得院外小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随之而来是马儿骤停的嘶吟声。
    她听到门外的人齐声喊着“主子”,来人却并未出声。
    心砰砰地跳起来,阿绵按住披风一角,真的……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吗?
    一道白光闪现,惊雷忽然落下,大雨倾泻,明明吵得很,阿绵却轻易听到了珠帘被掀起发出的相激声,还听到香儿惊讶至极的吸气声。
    修长的玄色身影立在房前,目光准确无误地投向室内背对着他的阿绵。
    见阿绵就是不回头,他发出一声轻笑。
    “阿绵,我回来了——”
    ☆、第六十一章
    宁礼身上带着湿气和一股冷意,比寻常人更白一层的皮肤让他在夜间显得如同鬼魅一般,香儿第一眼望见时还当自己出现了幻觉。
    “七,七,七……”她惊讶地合不拢嘴。
    宁礼唇角一动,视线转向她,“我记得你叫香儿,是不是?”
    分别六年,他的记忆力一如往昔,香儿少女模样早已大变,他依旧能一眼识出。
    香儿呆呆点头,随后听见宁礼对她道:“我要和你们家小姐说几句话,你先出去守着。”
    有一瞬间的大脑停滞,香儿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十分顺从地出去了,还带上了小门。
    宁礼向前走了几步,在阿绵身后约三尺距离时停下,轻声道:“阿绵,不转过身看看我吗?”
    阿绵身体一僵,声音放得很低,仍不失少女柔和,“我在想,转过身看见的会是谁。是镇北王,还是我的七叔叔?”
    房内沉默下去,阿绵动了动手指,而后微垂的眼帘下映入一双绣着竹鹤纹样的长靴。宁礼蹲下|身,冰雪般的面容也融化了,对她扬起极淡的微笑,“有区别吗?”
    “当然有。”阿绵终于敢看他,宁礼浓黑的眉上染了风雨,双目深邃,唇还是那么薄,不同的只是他的气质更为沉凝内敛。
    如果说以前的他还能让人看出一丝情绪,现如今,阿绵只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戴着重重面具的人,隔着面具她望入对方眼底,却只能看见一片暗流。
    “因为这才好让我决定是对来人怒目以示,还是只当成久别重逢恰好路过来解救我的长辈。”
    宁礼闻言没动,只静静凝视着她。
    阿绵的眼底有一团火,她在睁大了眼睛瞪他,以前宁礼能从那团火中感受到温暖,现在他察觉这火很可能会灼伤自己。
    他轻抚上那双因为怒气而更加水润的杏眸,对阿绵浑身竖起的刺毫不在意,“我当然永远是你的七叔叔。”
    “不顾我的安危名声,将我莫名掳来这里的七叔叔?”
    “是为了解救你,将你带出皇宫的七叔叔。”宁礼一点她额头,自顾道,“听人说你这几日都吃得很少,消瘦了许多,明日我们就换个地方。”
    “与其换地方,不如让我回家。”阿绵不着痕迹拉开些距离,“我在宫里没有危险,七叔叔你多虑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用语言刺激对方。
    面前的宁礼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这样的他,她不敢冒险。
    “哦?”宁礼不置可否,转而坐在了她身旁,淡声开口,“我记得你四岁那年被传召入宫,半日后跑到我那悄悄哭起来,哭道为什么特殊的偏偏是自己,不是旁人——”他一扯嘴角,“你藏在衣柜中睡了过去,我把你抱出来时眼睛都是肿的。”
    阿绵一怔,她是记得这件事的。
    那次她第一次被迫‘欣赏’元宁帝的发病之作,被拘在他身边半天不敢动弹,因为元宁帝的眼睛红通通的,还会不时看一眼她,总让阿绵觉得对方要吃了自己,而且是在思考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她被吓坏了,出不了宫,就跑到少有人去的宁礼那里。她去的时候宁礼并不在屋内,她也不敢走,就在里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许久,最后因为害怕就找了个衣柜躲进去,不知不觉睡着了。
    宁礼这样说,说明其实那时他早就看到了自己,并听清了自己边哭边自言自语的内容,可他却一直按捺不发,直到自己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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