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气喘吁吁跑到水口乡学舍时,距离年后第一次正式开学还有两刻钟。
    出了一身小透汗倒也舒服,书篓的重量刚好达到了负重的效果,从陶朱村到这里的距离也合适,朱秀已经想好,今后就趁着上下学的功夫锻炼身体。
    “哟~这不是朱秀吗?怎的赶路如此着急?”
    身后一辆牛车缓缓驶来,车轴吱呀吱呀的声响一停,车上跳下一名穿着蓝色绢袍的少年,正是陶盛。
    陶盛拍拍袖口,一脸哂笑地望着朱秀,“怎地不让你娘给你配辆牛车?再不济驴车骡车也行呀,不用那么早起,路上还能小憩片刻,更不会因迟到而被刘师打手心!”
    朱秀瞥了他一眼,原来这是陶家的车,难怪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这小子瞧自己跑了一路,心里没少笑话。
    朱秀匀口气,整理了一下稍微有些歪的幞头,笑眯眯地道:“多谢陶兄关心。不过在下认为,不管是走着来还是跑着来,亦或是乘车来学堂,对自身学问的提高没有半点益处。陶兄还是应该多在学业上下功夫才是呀!”
    陶盛顿时涨红了脸,气呼呼地怒道:“朱秀!你少得意!当日不过是让你侥幸胜我一筹,今日开学要小测,就不信你还能赢我!哼~我才是水口乡学舍最优秀的学生!”
    陶盛从赶车的陶家庄户手里夺过一口小书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声从他身旁跨过,往学舍大门大步走去。
    朱秀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刚要进门,马车上又传出一声弱弱的呼唤声。
    “秀哥~~”
    只见小胖墩陶兴费力地在庄户搀扶下踩着脚蹬下车,胖脸堆笑眼睛挤成一条缝。
    “陶兴?你也来进学了?”朱秀有些惊奇,对这小胖子的印象倒是不错。
    陶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爷爷跑了一趟县城,去见葛老爷,除了束侑外,还要每年再给学舍捐五十贯钱,葛老爷才答应收下我......”
    朱秀讶然失笑,瞧陶兴这畏畏缩缩的样子,那五十贯钱陶家定然花的很肉疼。
    之前葛老爷可是明确地拒绝过多给陶家一个额外进学名额,没想到在陶家的重金攻势下,乡学舍还是网开一面。
    不过朱秀转念一想,是陶家自愿花大价钱供陶兴进学的,就算传到其他几个村去,也无损于葛老和学舍的名望,何乐而不为?
    谁叫人老陶家出得起价钱!
    这笔钱在水口乡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是富户也得掂量掂量。
    陶作礼如此重视后辈儿孙的学业,倒是令朱秀对他高看了些。
    “三弟!莫要与他多言!还不快过来!”
    陶盛站在学舍大门内不悦地吼了一声,陶兴忙“哦”地应了声,朝朱秀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抱着同款小书箱小跑跟上。
    朱秀淡笑着摇摇头,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还能隐约听见陶盛在教训陶兴,让他与自己保持距离,不可交往云云。
    乡学舍设在一片占地五亩的大宅里,背靠青山,四面被田地树林环绕,这片广袤的土地,都是葛氏产业。
    葛立德平时住在县城,乡学舍开学以后,他就回到水口乡,亲自督导乡学舍的教学。
    乡学舍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会超过十五个人,近两年水口乡的读书苗子愈发匮乏,勉强维持在九个人,就算加上一个交了高额助学费的陶兴,乡学舍的规模在竹山县十一个乡里也是最小的。
    平时的教学工作基本由刘达负责,只有在每年临近县学招生考试时,葛立德才会从房山书院聘请一两位在读学子,运气好的话能请到书院教习,到乡学舍对这些备考县学的娃娃们进行强化教学和突击指导。
    曾经也是乡贡郎的葛立德,偶尔也会亲自指点学生,不过这种待遇只限于优秀学子,受老爷子青睐,有很大把握能考上县学的那寥寥一二人。
    两年来,唯有陶盛有此殊荣。
    与往年一样,每年乡学舍开学,葛立德都会现身,拄着拐杖亲自站在学堂门口,和刘达一起迎接学生。
    “拜见葛老!拜见刘师!”
    三五人簇拥着陶盛,恭恭敬敬地长揖行礼,葛立德笑眯眯地捋须,刘达看看学生们的精神面貌良好,笑着颔首,示意他们进去。
    陶兴畏畏缩缩地见礼,葛立德轻言细语地勉励了他几句,便让他进去了。
    朱秀见礼后,刚要进屋,只听葛立德忽地将他叫住,和声笑道:“朱秀,待会小测,你可要好好答,让老夫瞧瞧,你的学问,到底精进了多少。”
    朱秀略感意外,只觉葛老爷子笑容里意味颇深,刘达也是满眼期待。
    “学生定会全力以赴,争取不让葛老与刘师失望!”朱秀赶紧含糊地应和一句。
    “嗯,进去吧。”葛立德捋须微笑。
    东西朝向,宽敞通透明亮的一间大堂屋便是学舍的主要学堂,十名学生坐于其间丝毫不显拥挤,还有些空荡。
    学生们分列三排,每人一条矮长案桌,配一个小杌子,旁边还有一个竹筐,用来放随身杂物。
    屋外有清水供应自取,每日申时初,下午三点左右,学舍还会供应一顿饭菜,吃不吃随己。
    学生们都是半大小子,哪里捱得到那会,所以家里都会准备一些干粮,中午时垫肚子。
    以前朱秀最经常带的就是粟团子,能烙点面饼已算是不错。
    按照记忆,朱秀坐到左边靠窗最后一排,拿出笔墨放在案桌上,打开水囊喝了口,瞟了瞟四周,暗暗观察起来。
    学舍以每月小测的成绩排列位次,成绩越好,就越靠近前面正中讲师所在的案桌,也就越能受到讲师和学舍的重视。
    朱秀记得,自己在这个后左三的位置上,已经有两年没动过了,妥妥的钉子户。
    不过现在,陶兴正孤零零的坐在第四排正中,处于所有人的大后方,也是两年来,唯一一个坐在朱秀身后的同窗。
    不知是不是陶朱村朱姓村民在水口乡的刻意宣传起了作用,朱秀总觉得同窗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还有几个小子不时回头瞟来。
    都是一群没长毛的小屁孩,朱秀也不会放在心上,神情懒散地撑着下巴,将一只毫尖分叉的硬毫小楷笔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等待着刘达开学训话。
    朱秀暗暗纳闷,怎地和前世小学初中读书时一样,一坐进教室就直犯困,两只眼皮拼命往下扯。
    刘达一通老生常谈般的冗长训话,听得朱秀心里直发笑,又颇为感慨,看来自科考制度诞生以来,老师们的训诫之言还真就没有多大变化,无外乎就是告诫学子们,今年的考学形势有多么严峻,跨入县学门槛,对于将来的考学有多么重要,对于自身发展有多大的好处云云。
    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封建科举时代的考学之路,每前进一步,对于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宗族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
    重要到能从根本上改变一户姓氏的社会地位。
    朱秀偷偷打量着同窗们的神情,几乎人人都正襟危坐面容肃穆,就连陶盛也不例外。
    能坐在这里进学的,几乎都是水口乡各村的富户子弟,家里的生活水平大多都在平均线以上,就算不读书,他们将来的日子也比寻常的编户耕农们好过。
    而这样一群小康子弟,面对读书考学时的态度竟然出奇的端正,他们比谁都清楚,科考对于己身的重要性。
    感受着学堂内严肃沉重的气氛,朱秀咋舌且感喟万千。
    在这个求学条件艰苦的时代里,始终有那么一群努力汲取学识力图改变自身的奋斗者,着实令人感到振奋。
    或许,这也是盛世之下,百姓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的体现。
    “依照惯例,今日将会举行小测,检验尔等近来在家可有懈怠,亦是对去年学业的一次总结。”
    刘达抱着一摞黄麻纸,严肃地环视一圈,然后挨个发下两张,只是漏过了新生陶兴。
    “下面某说,你们先将题目记下,再逐一作答。”
    清清嗓,刘达将早已准备好的小测题目念出来,学生们赶紧埋头疾书,先将题目列好,以免遗缺错漏。
    乡学舍所教的都是基础课程,以九经内容的深度记忆为主,辅以《礼记》、《左传》、《周礼》、《尚书》和《论语》的部分经义解析,构成了这年头的基础教育。
    朱秀瞟了眼自己记下的二十道题目,其中十五道都是贴经题,五道解义题。
    贴经题考默诵记忆难不倒他,解义题也有范文可供参考,对于有“背书机器”buff加成的朱秀来说,实在算不上难。
    “好了,开始作答吧,未初时收卷,除了如厕,不得离开学堂。”
    刘达沉声说完,便在正中案桌后坐下,捧着一本书翻看起来,不时抬眼瞟向诸位学生。
    朱秀咬着笔杆暗中观察,发觉同窗们都在埋头苦思,写写停停,从他们犹如便秘一般的表情看,没有人觉得这堂小测是轻松的。
    连首席学霸陶盛也是思索良久,才拧着眉头写上几笔,再停下来苦思冥想。
    没来由的,朱秀只感觉浑身一阵轻松,悠然地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握笔蘸墨,不紧不慢地将脑中所记写出。
    “要是上辈子老天爷就给我这个buff,那咱也能过过当学霸的瘾,最起码不至于使出浑身解数才考上大学~~”
    朱秀心里明白,当初自己选择报考历史专业,兴趣爱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种相对冷门的专业把握大一些,学校选择上也能更好一些,避开了好就业专业性更强的热门专业,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后果嘛,就是他在本专业研究生毕业后,找工作都成了一个大问题,若不是阴差阳错跑到了武周朝,朱秀还不得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正为生计的着落而发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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