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怯生生走过来说:“禀告老爷,小姐昨晚嫌最后一尊陶俑破了个口子,要运出去让工匠修缮一下……”
    格龙把眼一瞪:“怎么不早说?”
    婢女快吓哭:“大家慌作一团寻找小姐,奴婢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闵安却察觉到,婢女在应格龙话之前,还曾偷偷看了大额吉一眼,似是去探大额吉的脸色。
    格龙立刻呼喝甲兵盘查大门关口处,得到回传消息,说是今早放行过一辆装了陶俑的牛车。
    “牛车去了哪里?”格龙急问。
    不待甲兵再去探查,闵安就说道:“司衙。”
    总兵府原有工匠、农户做劳役,闵安被格龙第一次抓来时,凭借着当芝麻道仙的三寸不烂之舌,哄得格龙放了所有的农奴、役工,随后工匠们又被司衙征召过去,每天清晨去工部房报道,接受官吏指派,去左州军营修缮倒塌房屋、校场马桩等。
    是以要想找到一名工匠修理陶俑,必须去司衙等着,交与工房司吏处理。
    大额吉走到格龙身旁,低声哭诉:“老爷,你可要替我母女俩做主呐,前面公子的责任还没担清楚,这后面就冒出个女臬司,说是柔然就在她那处——难不成,他们两人是串通好的?”
    格龙皱了皱眉,神色有所犹豫。因他之见,爱女的失踪,与李培南、闵安有着太多的干系巧合,多到连他都拿不定主意了。
    闵安是个明眼人,懂得势态紧急,有意安抚说道:“兵总勿忧,只要小姐在我司衙,必定走不脱。大额吉也请放宽心,公子始终是兵总的盟友,绝不会做出有损小姐之事。”
    大额吉听见继续挑拨的路子已被一番柔话堵死,冷哼了一声,悻悻退下。
    格龙整装起一大队人马,带着额吉们的马车,浩浩荡荡朝司衙进发。还未出得府门,就被赶来配置解药的吴仁一头撞上。吴仁扯住闵安的马缰问道:“我这还没进门,你又想去哪里?”
    闵安细细解释了来去缘由,低声问:“我昨晚没回司衙,不知衙门动静,老爹说说,上午可有一辆驮着陶俑的牛车进了工房院子?”
    听清来龙去脉的吴仁翻了个白眼:“就算牛车进了院子,哪个能保证小姐就一定在里面,说不定她半路跑出来了呢?”
    闵安一把抓住他袖子:“咳咳,老爹又在发糊涂。小姐不是为了见阿循么,她以为阿循会回司衙,必定是先去司衙等着。再说总兵树敌多,一路上都有兵乱,挺不安全的,小姐没有通关路引,怎会平白无故地显身,让别人抓她回去或是绑去邀功?”
    吴仁渐渐明白道理,不说话了,背着药箱去了总兵府客房捣鼓药草。
    赶赴司衙途中,闵安对一旁护卫的李培南说:“老爹没提柔然的下落,恐怕是没见到她。”
    李培南问:“司衙里可有十分痛恨总兵的人?”
    听见这么一问,闵安立刻醒悟了过来:“哎哟,柔然这次当真危险,她爹爹逼死过一众州官,又抢过衙门里的赋税,连人家口粮都没留下,我估计,司衙里的大半人都恨她家的。”
    李培南抽了一记马鞭加快脚程。
    闵安跑上来说:“还有个麻烦事先给你知会下——司衙里来了个傻子赖着不走,死认我做娘亲。”
    李培南的身形慢了下来,声音也泛冷:“除了我,你还敢与其他男人有瓜葛?”
    闵安笑:“你那脑子果真长得不一般,怎么想事的?”
    李培南冷脸说:“两晚的工夫还是短了。”
    闵安想了又想,才明白话意,耳朵先是一红。她就是耳根软,经不得李培南第二晚的求欢,当时他还报了个名头,说是早些让她有孕,她才半推半就地应了。
    李培南又说:“离开不过八天,连儿子都冒了出来,谁的种?”他紧紧盯着闵安的嘴,打算听见一个名字后,就立刻调转马头去杀了那人。
    闵安突然看懂了他的脸色,冲他笑了笑,纵马先一步哒哒跑开。
    李培南一路上再没说话。
    ☆、第132章 峰回路转
    香山里外连续倒毙三名官员,死因蹊跷,很是震慑了整座司衙的官吏。自三具尸首运进停尸房后,众官吏对外封锁消息,连夜彻查各方线索,忙碌个不停,对于二堂院落里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动静就难免疏忽了些。
    工房位于院落的左下角,旁边就是角门,上午运进来一辆牛车,除了当值的司吏,再无人过问。
    格龙带着大队人马径直闯进司衙,呼喝叫嚣,气势凌人。官吏们被他欺辱得多了,都闲散站在院里卷棚下,冷眼瞧着他,并不言语。闵安走出来,拉住格龙马缰,笑道:“这是我的地盘,兵总需听从我的调令,方能找到小姐。兵总勿噪,司衙里向来阴气重,有多位鬼神盘桓,惊扰了他们,恐怕不好。”
    踞坐马上的格龙抬头一看,就看到三院堂高门顶上豁着两道木榫子,原本悬挂在上的红色张飞棺已经不见了。他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下马,向闵安抱抱拳,将随兵唤退,自身也退向了一旁。
    司衙颜面已保全,下一步便是施展臬司的威仪。
    闵安当众唤司吏细问,问清牛车动静。司吏说,他布置完修缮任务后,众多工匠就去了军营,随后牛车进院,车夫将牛卸下,拉牛去马房喂草,车上的陶俑一直摆放在那里,无人看守。
    李培南早已将陶俑打开,里面是空的。俑背垫了些干草,有压过痕迹。他弯腰在俑身里检查一遍,说道:“柔然确是躲在了里面,才避开众人的盘查。”
    俑身残留着熏衣香,那香味是奇香香囊球渗落出来的,香料本是昌平府世子府特供,李培南轻轻扇扇风,就嗅到了熟悉味道,知是柔然来过无疑。
    “可小姐现今在哪里?”闵安转头问司吏。
    司吏抬手回道:“不知。”
    司衙门子及值守兵士来到二院,向闵安禀告,自牛车进衙后,并无闲散人马出得大门。闵安传来卯册查看诸位官吏签到时辰,一一印证他们一直留守在司衙内,并无外出的迹象。
    种种情况核查属实。
    “那可证明小姐仍然留在司衙里,只是不见了踪影。”闵安彻查各处,将司衙十五座院落翻了个底朝天,连吏舍床底、茅厕、柴房等不起眼的角落也检查到位,就是没看到柔然的影子。她劝格龙勿急,再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培南一眼。
    李培南懂得闵安心意,走上前斡旋格龙紧逼的势态,将他请到花厅里等候。大额吉坚持留在院落里,监听闵安的处置决断。
    闵安唤来门子细问:“当真没有一人出过司衙?”
    门子是个伶俐的少年郎,见到闵安面色凝重,他不由得也恭整了起来,低声说:“大人难道忘了——曾吩咐小朱出门办事的?”
    闵安一怔,才记起司衙里确实有过一个人物,叫作小朱。
    小朱流落到左州,原籍已不可考,循例充作了浮浪户。他去军营里讨营生,兵卒嫌他长了一张坑坑洼洼的鬼脸,瞧着很不吉利,就将他乱棒打出。他去司衙告状无人受理,干脆天天站在八字墙外读书,也不惊扰旁人,一直安静待着,终于让佥事看不过眼,打算用几两银子打发他了事。
    小朱不走,只摆手,也不应话,等着闵安的马车经过。
    佥事眼见近月来司衙诸事流年不利,偏偏又来一个穷酸书生添晦气,人急了,几脚踢上去,将小朱险些踢倒。他没料到小朱看似文弱,身子骨倒是结实的,任凭他踢和辱骂,小朱就是不还手。
    他俩在边巷里闹的动静惊动了路过的闵安。
    闵安撩起车帘一看,一个身材清瘦的少年将双手护在后面,使得书卷不会遭踢,手上袖子滑落下来,抻出一对纤秾合度的手腕,衬得皮肤宛如砚玉一般。只是他的面相不大好看,生了满脸的小疙瘩,都是米分白色的,稍稍一搓,还掉下死皮。他抬手护住脸,手背也是灰白疙瘩,瓜籽大小,经佥事一碰,就落下皮屑来。
    佥事一边打一边嫌弃,直到闵安喝停了他。
    闵安说:“瞧他也是读书人出身,怎能受得你如此对待?你眼里要是还有王法,就向他认个错,将他接进司衙好好安置一下!”
    上司发了话,佥事哪有不应的,他见小朱执意不走,顺水推舟,趁着司衙招募人手时,留小朱做了门子。
    闵安每逢进出司衙时,多数能看见小朱低头做事,一副安静老实的样子。她瞧他不是生事的人,逐渐将他忘了。几天前,她唤人移除三院大门悬挂的张飞棺,想破除司衙迷信鬼神的风气,却无人敢站出来搭手这个“神物”,只有小朱不声不响地走出来,用他那哑得干涩的嗓子说:“由小的来做,各位大人勿虑。”
    众人乐意至极,摆手散了,闵安本想道谢,小朱又不声不响地退下了,留给她一个挺直而瘦削的背影。
    她不承想,几天前应许的事,偏偏要推到今天来做。
    就在这风口浪尖上。
    闵安不需再去问门子,就知道小朱推张飞棺出司衙时,个个忌惮鬼神法力,是铁定不敢去检查棺内是否藏了人。柔然若是藏在里面被带出了司衙,她这个臬司又逃脱不了责任。
    闵安只觉头痛。
    大额吉冷眼瞧了一会儿,瞧出了门道,冲上来喊道:“要我说,就是你这司衙与李公子相互勾结,绑走了我家柔然!柔然不去别的地方,偏偏一头钻进司衙里,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再说她来了也就罢了,臬司大人夸的海口,说她平安无事的留在司衙,现在哪里能找到人?臬司你看着我做什么,倒是交出人呐!”
    大额吉一放泼,就把稍稍安定的格龙又引了出来。随后在院子里,她闹得更是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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