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熬不住就是熬不住,不管亚岱尔还想如何硬撑,身体本来的保护机制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从午后开始,亚岱尔已经睡了整整十多个小时。如今弦月高挂,他却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傍晚之时,索格里过来看了一眼,当看见亚岱尔的睡颜之后,他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更加担忧。
    魔界的月亮与人间界不同,颜色昏红,像是能从中嗅出一股血腥味来。临近月晦了,月亮只剩下了弯弯一勾,越发觉得黯淡。
    一双眼睛,就着这般的光线,静静的打量着昏睡中的亚岱尔。
    眼睛在此处,照理来说,本人应该也在此才对。可是那人的身形,就像是融入了周围的夜色一般,全然没有存在感。只有眼里的幽光,静静闪烁着。
    人影似乎动了一下,实在看不清他的动作。但是下一秒,却看清了另一件反光的东西。有些迫人的寒芒,是……一柄短剑。
    亚岱尔一点也不知道危机正在迫近,依然睡的很沉。偷袭者的步子放的很轻,像极了猫科动物。如果是平常的亚岱尔,就算入睡时也会保持一份清醒,可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他似乎完全没发觉自己很有可能在下一秒钟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一点也没发觉。
    偷袭者高高举起手中的短剑,对准亚岱尔的喉咙,狠狠扎了下去。
    势在必得。
    偷袭者已经裂开嘴角,露出笑容。
    “咦?”偷袭者下刀的速度很快,所以变故发生的更快。甚至还来不及收敛嘴角的笑容,眼睛里的欣喜已经被惊骇所覆盖。
    这一刀,并没有扎入血肉,没有鲜血飞溅,刺入的手感也不对。“扑哧”一声,应该是刺破面料的声音。偷袭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一刀刺入了羽枕之中。惊骇之余,没能控制住手上的动作,剑锋拉了一下,羽枕裂开一条略长的口子。
    质地轻薄的羽毛纷纷飞了出来,飘荡在半空中,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幽暗的光线,一时间影响了视线。
    偷袭者开始慌神,费力驱赶着那些羽毛。然而羽毛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越是费力驱赶,其飞舞的就越是起劲。过了一阵,偷袭者也意识到自己是在白费力气,终于停下了动作,等着那些羽毛掉落。
    终于能够再次看清的时候,亚岱尔已经不在床上。
    “好久不见。”相当动听的嗓音,尤其是尾音之中的淡淡沙哑,听起来更是如此。漫天的落羽中,亚岱尔倚墙而站,哪里有半分惊慌的样子。一派淡然的态度显示,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预料中的变故。
    偷袭者收起短剑,在形迹败露之后,这么做似乎是为了掩饰恶意,不过至少从表面看起来,他已经没有什么危害。“为什么?”怎么也无法想通,所以干脆向对方询问还快一些。
    “很奇怪?”亚岱尔反问,黯淡的光线下并不能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来 ,然而身姿一样动人。睡衣下露出的锁骨,异常惨白之余,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惑人之力。
    偷袭者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亚岱尔的锁骨上,差点忘了自己的疑惑。直到对方轻轻笑了一声,才堪堪回神。好在黑夜掩饰住了那丝尴尬,亚岱尔应该没有看见才是。“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笑意渐渐在亚岱尔的脸上蔓延开来,清媚的一张脸,美的惊心动魄起来。于是更加显得眸子里一片冰寒。亚岱尔往日这样笑着时,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怖,今日只剩下眼底的寒光之后,才觉得他的笑真是彻底的浮面,一点也没到达眼底。
    亚岱尔会笑,是因为他觉得对方的行动有意思,说出的话更加有意思。早就知道他会来?似乎他只是一个深夜的访客,唯一错误的地方就是选错了拜访的时间而已。藏起短剑,似乎就掩盖了先前的事实——差一点就要了别人的性命。
    “知道你今晚会动手,其实一点也不难。有些事情,在做第一遍时,会让所有人感到惊异。但如果还要重复来上第二遍,那就什么新意也剩不下了。”
    偷袭者不说话,下意识的把手探向腰后,摸到了藏在那里的短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亚岱尔真的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那么就立刻动手,继续之前未完的刺杀。
    杀气之下,空气似乎都被激的有了丝变化。亚岱尔浑然未觉般,只顾往下说,而他的遣词造句,还故意用了足以激怒对方的形式。
    “两百年前,你用这个方法杀了前魔王安德烈,而今天,你还打算用一样的方法来对付我。该说你太高估自己呢?还是已经想不出什么新方法,能力仅限于此?”
    “你知道了什么?”偷袭者嗓音有些嘶哑,这并非他本身的音调,也不是疲惫影响了嗓子,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真正的动怒了,情绪激荡。手掌中重新握住了短剑,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他再继续掩饰武器,也没有多大意义。倒不如拿在手中,保险一些。
    耸耸肩,是许久不曾出现在亚岱尔身上的慵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过弄清安德烈身亡的真相罢了。”
    “你的意思是,我杀了前魔王?”抵死不认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有时候却是相当有用的办法,比如对于此时的偷袭者来说。过去数百年的事件,别说是真相已经淹没在时间之中,就算是当事者的记忆,恐怕也产生了无数的扭曲,这个时候还要去追查真相,可不是一般难度的事情。
    “我不否认,刚才我的确打算偷袭你。也许方法也和前魔王的死有相似之处,不过,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啊。”亚岱尔不置可否,再次感觉到对方性格中的有趣之处。
    就拿刚才所谓的“承认”来说,表面上看来,他是个有担当的人,不管做了什么,哪怕是杀人这样的罪孽,也毫不推诿。事实上,真是如此吗?仔细想想,他承认了什么,一场偷袭?偷袭又能算得上什么罪名,尤其是被偷袭的对象亚岱尔还毫发无损的情况下?
    太多理由可以为他开脱罪责,他甚至可以这般解释自己的行动——对于亚岱尔并没有恶意,只是趁夜闯入他的卧室而已。
    “你认为是这份巧合,我才怀疑你是杀害安德烈的凶手?”
    偷袭者冷哼一声,在他看来亚岱尔不过是故弄玄虚,不过是想让他自乱阵脚,他完全没必要为此而慌神。“不就是因为所谓的一致性,你才把过去的罪名强加在我身上吗?”
    亚岱尔脸上显出一丝郁闷,又到了他最不喜欢的环节,推理整个事件的经过。为什么非要这么麻烦不可,又不是只有他一人知晓前因后果,凶手本人同样也知道啊。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痛痛快快承认了岂不是更好,非要这么浪费这些口水,真是没有意思。
    “一致性只是后来总结出来的。对你的怀疑,则是一开始就有了。”相当不愉快的开始说明,亚岱尔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偷袭者重重的哼了一声,怎么也不相信亚岱尔已经洞悉一切。就连对于过去,他也才刚刚想起不是吗,而且还并非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你有证据?”
    证据,说真的,亚岱尔相当讨厌这个词语。他又不是警察,要那些无用的东西来做什么?况且,这也不是法制治理下的人间界吧?什么时候,魔界也开始追寻这些东西了?亚岱尔更觉不快,“没有证据。”
    在偷袭者的心情向得意与放心上转化时,亚岱尔适时打断。“要知道真凶是谁,不仅不需要证据,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思考。我刚说过了,要得出这个结论,很简单。”
    “安德烈死前所做的事,恰好也与他的死因有关。”具体是什么,显然用不着解释,除了妄图掌握圣巫师的力量以外,还能有其它什么?“牵涉进这件事情的人,乍看之下有很多,其实真正掌握事件关键的,并不多。要在这么狭小的范围内找出真凶,还会有什么难度吗?”
    抉择断狱篇  PART1
    沉默。
    一径的沉默。
    多数时候,亚岱尔在面对凶手时,都不会把话说的太死,就算他的推理已经将人逼入绝境,依然还是不会直接点名道姓。倒也不是怕对方恼羞成怒,而是,对方是否承认罪行,实在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又何必找这个麻烦?
    然而,目前的这一件,事关前魔王的身亡真相,也是他与雷恩交易的一部分,如果对方就这么对抗下去,死不承认,那还真是一件麻烦。
    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对方开口说一句话,亚岱尔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耐心也有用尽的时候。“沉默很有意思吗?既然事件已经真相大白,就算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什么吧?”
    “死亡天使,萨麦尔卿。”
    原本光线就相当糟糕,加上萨麦尔又是背窗而站,更是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不过,眼中的寒芒,以及手中短剑的反光,还是泄露了他目前焦躁的心理。
    终于决定动手了吗?亚岱尔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希望将他处之而后快的想法,对于萨麦尔来说也不是第一天了,之前有诸多犹豫,与此刻这样下定决心之间,也看不出有太大的区别。“果然是死亡天使啊,比恶魔更像恶魔的传闻一点都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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