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昏睡。”贾琏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左右你睡着了,一辈子,怕也只有这一回吧。”
    “你想多来几回?”
    “不,一辈子,就那么一回就够了。”许青珩紧紧地箍住贾琏脖颈,又笑说道:“你定是睡相难看,才不许人看。”
    “果然难看?”贾琏问了一句。
    许青珩笑说道:“难看的要命,以后别当着我面睡觉了。”说着话,就用力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竭力要叫自己的呼吸声化为乌有,偏偏几次抬头,都瞧见贾琏惺忪地睁着眼,登时又难过地说道:“为什么我在,你就睡不着呢?”说着,就要起身向边上椅子上坐着去。
    贾 琏拉住她臂膀,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睡吧,兴许你睡着了,我就也睡着了呢?”见许青珩不肯,就又说道:“我素来惧怕岳父,唯恐得罪了他,丢了官,你不好 生吃饭睡觉,万一瘦了,叫他迁怒到我头上呢?睡吧。”抬着手在许青珩脸颊上拍了一拍,见她果然累得不过须臾就睡着了,就又将手抽了回来,静静地看她一眼, 便起身披了衣裳,向房中桌子边坐下。
    南安郡王在窗户瞧着贾琏拖着病躯在椅子上小憩,心道好个怪人,见长史官过来,就对他说:“等两天,依旧叫贾琏向郡王灵前守着。”
    “只怕贾琏两日休养不好身子。”
    “谁把他当大爷伺候不成?”南安郡王说着,望见洪二老爷蜷缩着身子睡在门外廊下,立时用手遮住鼻子,就向外去。
    屋子里,贾琏在清晨前,又上了床,望着许青珩醒来,就笑道:“一觉睡到天亮,就是这滋味吗?”
    “你睡着了?”
    贾琏点了点头,见许青珩惊喜地抱着他,虽不解她为何如何高兴,但也随着她一笑,又瞧着忠顺王爷虽不许他随意进出,但茶饭汤药应有尽有,就也竭力地安慰开解许青珩。
    许青珩笑说道:“虽如今是被软禁,但想想咱们自从成亲后,聚少离多,在一起待上一整日的时候更是几乎没有。这也算是一辈子难得的了。”
    贾琏听她说,也只是陪着笑,待第三日有人催促他去灵堂守灵,就留下许青珩,依旧向灵堂去,在灵堂里,望见陈也俊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写字,就没事人一样地问:“你连着写了三天?”
    陈也俊见了贾琏,登时哭了起来,唯恐贾琏还要写字,就跪着磕头道:“好二哥,亲二哥,求你发发慈悲,将字写潦草一些,写得慢一些。”“王爷不叫我写字了。”贾琏说着就在蒲团上跪下。
    陈也俊瞧见贾琏竟然有了蒲团,登时又落下眼泪来,“好二哥,亲二哥,难道你生来就是克我的吗?”
    “琏二哥是出息了,连我们都不搭理了?只听说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却不曾见人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兄弟的。”贾琏跪在蒲团上烧着纸,笑着说出两句话来。
    陈也俊一僵,“二哥……”
    “记起来了吗?你跟光珠两个,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并不曾主动去招惹你们,甚至还曾有意避开你们。”贾琏含笑说道。
    陈也俊恍惚记得这是他跟石光珠两个气愤贾琏疏远他们,于是有意当着黎碧舟等人面说出来的气话。
    “我不曾招惹你,也不曾负过你。”贾琏又字字掷地有声地说道。
    陈也俊登时明白贾琏的意思是不亏不欠了,于是认命一样埋着头拿着毛笔沾水在地上写字。
    贾琏连着在这边守了两日,又病得昏厥过去,醒来只休息两日后,又被南安郡王叫去守孝,反复几次,一日病得十分凶险,挨了半月有余才醒来。醒来就见许青珩颤声说道:“洪和隆来了。”
    贾琏眨了下眼睛。
    “我们——”
    “放心。”贾琏勉力对许青珩安抚地一笑,见王府长史官来搀扶他,于是就随着长史官向前头厅上去。
    只见厅里,洪二老爷亲昵地紧紧依偎着洪和隆,忠顺王爷激动地拍着洪和隆肩膀,陈也俊依旧在地上跪着,南安郡王冷眼旁观。
    忽然,洪二老爷向贾琏冲来,向是拐杖一样,将有气无力的贾琏稳稳地支撑住。
    “二弟!”洪和隆已经听了陈也俊说起先前贾琏、薛蟠、冯紫英、陈也俊同谋之事,此时怒火中烧,又见洪二老爷“认贼作父”,登时将一只蒲扇大小的手掌攥得咯咯响。
    “去你哥哥那边。”贾琏说着,见洪二老爷呆呆傻傻间,眼睛里冒出泪光来,心知他蠢笨不堪定是闹不明白为何和隆这般生气,于是又笑着安抚他。
    南安郡王眼皮子一跳。
    洪和隆攥紧拳头,想到自己身为广东总督,却落到如今这不人不鬼的下场,登时怒上心头,又想皇帝那边说的话,也未必作数,大可以置之不管,于是对忠顺王爷说道:“王爷,将贾琏交给我,待我将他碎尸万段。”
    这话落下,就见洪二老爷忽然用力地向洪和隆撞去,嘴里呜呜出声。
    “二弟!”洪和隆见自己为弟弟,连皇帝手中的妻子儿女也不管了,弟弟却这般待他,登时急红了眼眶。
    “二老爷就跟猫狗一样有灵性,他不是听懂洪大人的话,是觉察到洪大人身上的怒气。洪大人将气息放平和一些,他自然温顺。”贾琏笑说道。
    洪和隆一怔,按下怒气,轻轻说道:“贾琏,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洪二老爷果然如贾琏所说,对洪和隆嘴里的话无知无觉,依旧呆呆地站在洪和隆身边。
    “你瞧。”贾琏笑了。
    忠顺王爷深吸了一口气,既痛心又后怕,急等着梳理何处留有破绽,发狠地对洪和隆说道:“由着你处置。”
    “且慢。”南安郡王忽然出声了。
    忠顺王爷于是看向他。
    “把他送给我吧。”南安郡王说道。
    “哦?”忠顺王爷疑惑地看过去。
    南安郡王笑说道:“妹妹一辈子所求的,便是贾琏这样温柔俊秀的男子,待贾琏休妻后,就叫他与妹妹成亲,葬在一处,生不能同床,死而同穴。”
    “贾琏,你有什么话说?”忠顺王爷恨恨地问,这么一个人竟然虚虚实实,将他骗个团团转。
    “荣幸之至。”贾琏笑说道。
    南安郡王冷笑道:“我还道你对妻子用情至深。”
    贾 琏笑道:“说句大实话,贾琏至今不解情为何物,叫贾琏动心的,是黎婉婷轿中一举手;叫贾琏钦佩的,是房文慧墙下藏龙;叫贾琏动容的,是东安郡王死后相赠; 最叫贾琏躲不开绕不过去的,是本该嫁给贾琏的王熙凤。世间诸多女子,都叫贾琏遇上了,偏偏只有一人机缘巧合嫁给贾琏。贾琏愿待她如心中所想那般情深似海, 奈何始终力不从心。既然如此,左右不过是一死,不如去会会黄泉下的红颜,也认真学一学什么叫用情至深,下世投胎,莫做了无情鬼。”
    南安郡王等了又等,偏生等不到下文。
    “好,你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洪和隆冷眼说道。
    南安郡王于是对忠顺王爷一拱手,就令人带着贾琏向灵堂里写休书,在灵堂中,望着贾琏笔走龙蛇,毫不犹豫地写下休书,一面叫人请许青珩来,一面又对贾琏说道:“饶是你写了休书,许青珩乃是许家独女,我们也不会放了她走。”
    “知道。”
    “那你为何如此干脆地写下休书?”南安郡王疑惑地问,心道难道真有人愿意跟个死人拜堂成亲吗?
    贾琏笑说道:“我就要死了,顾不得她了,只能叫她将我恨进骨头里。”
    “你这样无情——”南安郡王喃喃地说道,见许青珩已经走到了灵堂外,就问:“你遇上那么多的男男女女,下辈子究竟想跟谁再聚前缘?”
    贾琏想了想,说道:“东安郡王,我欠她最多。”
    南安郡王失笑道:“你竟挑了个最丑的。”
    “有个好岳父,中人之姿,足以倾国倾城。”贾琏笑说道。
    许青珩站在灵堂外,本有心要听贾琏说句实话,不料他竟丢出这一句,登时心有灵犀,知晓再煎熬几日,许世宁就来救他们,于是缓缓地走进来,一边笑一边落泪,“你当真要休了我?”
    “当真。”
    “……那就休吧,你随着郡王去了,我好生地恨你想你一辈子。”许青珩从容地说着,接过贾琏手上的笔,并不看休书,就写了自己名字,又问南安郡王:“郡主可有嫁衣?倘若嫁衣有何不妥之处,我可替郡主修改。”
    郡主虽有嫁衣,但远在京城,南安郡王仓促离开,哪里会记着带了嫁衣出来,再说此地兵荒马乱,要寻嫁衣也困难了。
    南安郡王疑惑他们夫妇二人为何先前情浓意浓,此时却又从容地决绝,疑惑下,越发不敢轻举妄动,“待琏二奶奶下去,叫陈也俊来看着贾琏给郡主写催妆诗。”
    “是。”
    “待嫁衣买来,就是你与郡主成亲之时。”南安郡王说罢,给太妃上了一炷香,就向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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