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过后半辈子,经不起噼里咣啷的折腾了。
    其实昨日云毓在床上睡时,我躺在竹榻上,心中曾暗自感慨过。
    景承浚枉担了个风流名,那时候竟然婆婆妈妈,云毓也罢,柳桐倚也罢,都没真的碰过。
    等到了南洋爪哇国,那等蛮夷地方,想再见到如云毓柳桐倚这样的,恐怕难了,我的后半辈子,可能要托付于质朴热辣的异域风情。
    虽然也颇期待,不知为何,总忍不住长叹。
    唉——
    回到小楼中,到了晌午,竟然真有官府的人送了东西来,说是云钦差大人给赵先生的请教治水方法的谢礼。
    是个四方的盒子,里面有一小坛酒,一把酒壶,两只酒盏。我打开那坛酒嗅了嗅,陈年的玉琼酒。
    我忍不住笑了笑,看来云毓的这个习好仍然未变,他亦爱藏些酒在身边,且非名酒不藏,还要那些名字风雅的,年份陈的,连装的酒坛都要足够别致精巧。倒有些重藏不重于饮。
    不过需要送人时便可随手拿来,挺方便。
    那套酒器,却与云毓一贯喜好的精美别致不同,颇为素净,壶身上画着两根柳枝,杯子上斜着两片柳叶。
    我向送东西来的人随口问了下酒器的名称,叫做柳叶醉。
    据说是钦差大人特意命人不知道在哪里搜刮来的。
    送东西的人走后,我收好酒和酒器,正想着中午吃些什么好,白如锦又坐着一条快船到了楼前,我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又有事情上门了。
    果然,白如锦连门都没进,只在栏杆外的船头上向我招手:“老弟台,快上船,你的一个亲戚来找你,正在铺子里等。”
    我感到一个锤子砸到了头顶。
    我问:“哪个亲戚?”
    白如锦搔搔头皮:“他说是你侄儿。”
    上船之后,白如锦仍在絮絮叨叨道:“你侄儿可真不容易,小孩子家家的,大老远发大水来找你,别是老弟台你家有什么要紧事罢。承州四周封住了,他说是求了守卫半天才得进来……”
    求?我木然冷笑。
    到了铺子门口,我从船上踏上二楼回廊,一眼看见屋中的人影。
    看清后,我怔了怔,松了口气,却更愕然。
    他正激动地,兴高采烈地向我扑来:“叔!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吧!”
    我的太阳穴突然情不自禁地跳起来。
    看到那个身影,我浮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启檀,他终于在河南府,把我剩下的那些银子,全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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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第四十一章
    我和启檀在吉庆坊的一间敞亮小间里坐。
    启檀抿了一口酒。又端到鼻子前嗅了嗅:“没想到承州小地方酒挺不错,这个花雕酒着实别致。”
    我道:“这是竹叶青。”
    启檀满脸惊诧:“这不是花雕?为什么竹叶青和花雕一个味儿?”
    我道:“因为它是承州的竹叶青。”
    启檀一脸不敢置信,将一杯酒品了又品,连连惊叹,末了,将空杯放回桌上:“叔,这几年你都去了何处?”
    我道:“也就天南海北,四处逛逛。”
    启檀像踌躇了一下,接着笑道:“我没想到叔会认我,我本只是想过来看看,叔真要是一脸不知情地问我你是谁,我就回去了。”
    我心道,连你都跑来了,我若再一脸死不认账,那就矫情得太过了。
    启檀再踌躇了一下,道:“叔,可能你也猜着了,我其实是和云毓一道过来的,”
    我微微颔首。
    启檀接着道:“这次过来,是奉了皇兄的旨意,云毓在明,治水是其一,另还有一项要紧的差事。我在暗,更是为了此事。”
    我不动声色听他往下讲。
    启檀顿了顿:“我……和云毓,都是奉了皇兄的旨意,来请一个人……叔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我的一句话已预备在了喉咙中——
    启檀,虽然你喊了叔一声,叔答应了,但你眼前的这个叔只是个跑买卖的,和京城里昔日的那个奸王,现在睡在坟里的,没有丝毫关系,你可明白?
    我淡然地饮酒,启檀道:“看来叔是猜着了,我也不再兜圈子。”
    他满脸苦恼地敲敲额头,叹口长气:“没错,这个人就是柳桐倚。皇兄想请柳桐倚重新回去做丞相。”
    启檀愁眉苦脸地道:“皇兄的这个决定,我觉得实在英明无比,我全心全意地赞同。张屏……唉!张屏……”
    我忍不住问:“张屏怎了?”我记得张屏颇刚正廉洁,在大理寺时甚有建树,破案利落迅速,比柳桐倚当年在大理寺时还雷厉风行。
    启檀黯然道:“是,叔你这几年天南海北跑着快活,不晓得我们身在朝中的辛苦。张屏……他的确是个好官。但他实在只适合刑部或大理寺,实在不适合做丞相。”
    据启檀道,张屏做丞相的这几年,整个朝廷都弥漫着一股大理寺审讯时的阴森气氛,就连启赭每天上朝时,看见张屏杵在百官之首,都觉得身在刑堂。
    因为张屏此人断案成癖,尤其好断灭门凶杀等等诡奇案件,昔年他在刑部任职时,审断新案之余,便埋首在旧卷宗里,将陈年的无果诡奇案件一一翻出重查,还翻查出了昔日误断的冤案,其中牵扯朝中某些臣子,因此青天之名远播,柳桐倚做了丞相后,他便擢升为大理寺卿。论及口碑和人望,尤其是在平民百姓中的名气,张屏是百官之中最高的。柳桐倚辞官后,可接任丞相的人选大多比他年长了几十岁。年岁相近又人望高、政绩不凡的,唯有张屏。
    据说,升张屏做丞相之事尚在商讨斟酌中时,张屏曾数次恳切推辞,只愿将一辈子奉献给大理寺,但在当时,启赭与众官都当他在谦虚,乃是必要的做作。封相诏书下来的当晚,张屏在大理寺衙门里坐了一夜,泪洒卷宗库。
    启檀这样一说,我回忆起来,当日我还是奸王怀王,有一年过生辰,张屏到怀王府中送贺仪,郑重地和我说,墙上挂的刀剑最好不要开刃,墙边的大花瓶里容易藏刺客,每晚派人巡查府中时水池中也要拿网子捞一捞,怀王府的围墙最好再加高点。当时他看我的眼神,饱含着对我遇刺的期待,待到告辞离去时,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蔷薇花架处流连,似乎很希望花架下钻出几个刺客,或是能拿铁锨在花架下挖出具骷髅来。我当时还在想,这位张大人做人也忒坦荡了,即便我是奸王,你也不用在我过生辰的时候巴望我被害巴望得这么明显罢。如今看来,他只是一贯如此,却是我当时多心了。
    启檀道,当年柳桐倚做丞相时,朝中一片暖日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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