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汝握着水杯坐在桌前。
    她和顾渊,算不算得上是奸夫淫妇呢?亦或者狗男女?虽然很难听,但是硬要往自己身上套,倒也是没什么问题。
    他为她离了婚甩掉了女友,她也为他放弃了自己的未婚夫。一场拉锯战拉了七八年,会在这时候迎来终点吗?顾渊一走,江汝又没了把握,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两天新作品做了很多,灵感迸发到令她畏惧。顾渊是她的阿里阿德涅线团,指引她,让她在情感的迷宫中一点点探索,却不至于迷路。艺术和作品不过是她探索路上的偶然,拾得花拾得草拾得金银珠宝,都是她从人生路上用自己的情感或感悟交换来的物件。他们本就存在,只是没人带他们来见这世界,她是特别的,却又不是特别的。作品是她和世界共同诞下的孩子,但这个世界,是顾渊引领她到来的。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杯壁,江汝知道温远在不久后就会打开家门,也知道顾渊就在不远的地方守着她。斩断实在是件难事,她不知该如何把伤害降到最小,她问顾渊,顾渊也没办法为她解答。
    “你要是问我,我只能说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办法。但我的话也没什么意义,我并不在乎别人的感受,除了你。我对感情也没什么有用的见地,毕竟我没能不伤害你,也没能不伤害自己。”
    顾渊说的是,江汝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分手的时候,顾渊像是狠心的刽子手一般挖掉她心肝,但是,似乎爱情总是伴随着伤害,她为他而产生的悲伤难过,竟还总是带着甘甜意味,为爱情承受的苦总是甜的,只要他不真正的背叛她,她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但她并不伟大,江汝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甘愿奉献的人,因为顾渊对她也是很好的。如果顾渊不付出真心,她根本就不会陷这么深。
    虽然她以前总是秉持着自己是一厢情愿付出的这个想法,但是没有另一半的付出和配合,她是没办法甘心无欲无求的坚持那么久。
    对方的爱是引子,引她身陷。也是补药,补她心空。也是助剂,助她继续。
    但她的奉献,未尝不是同样的道理。
    江汝叹了口气,她和顾渊,可真算得上是互相折磨的一对了。
    只是可惜了温远。
    她给了他不坚固的承诺,用含糊不清的暧昧在他的渴望上描绘虚假的蓝图,她没办法满足他的追求和欲望,她辜负了温远。
    她并不是真的想要骗他,可这却更加深了他的痛苦。她曾经认真的去爱温远,去和他构成家庭,被真情包裹的假意成为肥料,灌溉出了一颗树苗,却被她亲手斩断了。
    比幼苗的时候更痛。
    江汝捂住眼睛。
    要做坏人了。
    尽管始终觉得自己并不是坏人,但她做的事,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好。也或许她一直都是坏人,只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自我美化罢了。
    说来也是可笑,温远从不曾伤害过她,她却为了不断伤害她的顾渊而狠心重伤温远。她几乎不敢想温远会是怎样的痛苦,她不是没痛过,可她明知道那是怎样的心如刀割,却还是要亲手把刀子插进温远心里。
    可她又能怎样呢?许多婚姻不需要爱情也能维持的好,她也曾这样以为,她践行着,逼迫自己相信着,却还是拗不过心底真实的想法。但她愿对顾渊奉献,却无法以同样的程度为温远奉献,归根究底,她只为自己的爱情奉献,温远不在她爱情的源头处。
    江汝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着,却没办法获得一丝心安。
    她如何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虚伪,可她只剩这一丝虚伪能救她于愧疚中。
    房子里只剩她一个人,江汝越等越心慌,却必须要沉住气等着她的未婚夫回来。顾渊本来坚持要陪她一起面对,但江汝拒绝了。她想单独的面对温远,她不知道这份最后的赤诚是否能代表些什么,大概率是徒劳无功的,但如果能有一丝减少伤害的可能,那她希望这可能性能够大一点。
    门开的声音,温远兴冲冲踏进门来。
    澳洲的案子像是开玩笑一样敷衍,匆忙开始又匆忙结束,但是钱仍然一分不少的落进他口袋里。温远有些奇怪这案件背后是什么,但联系人叁缄其口,很快失去了踪影。
    很奇怪,但是无所谓了。一切都是按照流程走的,他未干非法勾当,钱财来源得当,未尝不是幸事一桩。
    “姐姐,真的累坏我了。”温远兴冲冲进门,屋子昏暗,他看见江汝模糊的身影,便兴奋地同那身影讲澳洲的事情,风景、食物、亲人,还有他许久未见的祖父祖母。
    江汝端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没有回应。温远的疑虑一闪而过,没被他的大脑抓住。
    “给你葡萄,你不是最爱吃这种葡萄吗?这是我登机前才买的,特别甜。”温远掏出一摞装在保鲜盒里金手指葡萄放到茶几上,语气兴奋。
    江汝眼睛很酸,她爱吃葡萄又厌烦剥皮,顾渊便常订这种葡萄给她吃,从那之后,她几乎就只吃这种葡萄。这习惯传承到现在,温远也总是买这葡萄给她吃,这厢他还在替她买心爱的吃食,那厢她却在琢磨怎么同他分手。
    她可真不是个东西。江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还有些物件,温远从包里一一拿出来给她,江汝看着一摞透明的葡萄盒子,眼泪从脸上滑下来。
    “酒店设施很好,但我们也没什么正经事···”灯光昏暗,温远仍对将要到来的一切毫无知觉。
    “温远,对不起。”江汝再也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他。
    其实她预想了很多种方法,但此刻,全都忘记了。
    不能再拖了,她要受不住了。
    “嗯?你说什么?”温远没有听清,下意识地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扭了回去,江汝以为他没看见,温远的手却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似乎是不相信,温远又扭过头来,重新确认了一遍她的表情。
    “对不起,温远。”江汝推了推眼前的盒子,黑丝绒盒子隐藏在黑色里难以被察觉,温远这才发现她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短暂的停顿与沉默后,温远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说对不起?”温远蹲在江汝面前,像被棉布包裹的刀锋,他温和的抹掉她脸上的眼泪。“你不是跟我说过,对不起是最伤人的?”
    温远抓过茶几上的相框,拿给江汝看,“这是我们订婚那天,姐姐,大家都很开心。也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他留恋的摸着相框,“不要说对不起,只要你愿意,我们仍然可以好好的过下去。”
    他声音有些抖,控制不住的。
    温远艰难的打开盒子,手晃的像是得了帕金森的老人。
    “我再给你戴一次好不好?”他冰凉的手抓住江汝的手,试图再把戒指套回无名指里。
    江汝难以察觉的抖了一下,收紧了手。
    温远努力了好几次,江汝的手越攥越紧。
    “为什么?姐姐,你不是也愿意嫁给我的吗?”近乎乞求的语气,江汝的愧疚感越发大了。
    “对不起,”她低着头,“我不想一错再错,你还年轻,我们越早分开越···”
    咚!的一声,温远狠捶了下桌子。江汝话音未落便被温远突如其来的一拳吓懵了。
    温远站起来,来回踱步着。他有点懵,大脑混乱,江汝刚刚说了什么?意味着什么?脑海腥风血雨的
    “为什么?”没了温和和乞求,温远濒临崩溃,“我对你不够好?”
    江汝低着头,像罪人。
    “不是···”
    “我哪里对你不好?”温远摔了戒指,慌乱又凶狠。江汝从没见过他这样一面,心底有些恐慌,她努力的稳住声音,轻声安抚。
    “你对我很好,温远,你的爱让我成为了更好的人。我很感激你。”
    “感激?我们在一起,你对我只有感激?”温远觉得十分可笑,他要的是爱,是爱啊!
    他想要江汝一心对他,两个人构建一个无懈可击的家庭,彼此支撑,彼此依靠,再也不要别人来打扰,不会被抛弃,不会被遗忘,这才是家,这才是爱啊!
    “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吗?顾渊有老婆你都要跟他在一起;他没离婚,你也要给他生孩子;他不要这孩子,你带着孩子自己一个人生活;他管过你一次吗?你被他老婆打,他为你出头了吗?你给他生孩子,他真的在乎过吗?你说他入狱了,好,出来之后呢?出来之后他不是又找了个新的年轻的?我呢,我为你做了多少?难道就是因为我没有他有钱吗?”
    温远气急,说出一通胡话,江汝愣了半响,大概也是明白了温远心里并没放下她当年的那些事情,恐怕也默认她是嫌贫爱富的人。人一着急,就爱把心底的话都讲出来,江汝心有点凉,歉疚也少了一分。
    那边,温远还在忿忿说着,
    “孩子都是我陪你生的,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多爱你才肯为你做这些事?你还要回去找他?不然你为什么反悔?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江汝语塞,她也找不到个好的借口骗骗温远,既要让他死心,又不能太伤他的心,天下哪有这样好的谎言让她说呢?何况温远就算是真的嫌恶她虚荣贪婪,却也是实实在在爱她的,她没办法就因为那两句话便伤他的心。
    “我要是真的因为你比他穷,当初我生完孩子就抱着孩子上门要钱去了,干嘛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国外生活?”江汝叹了口气,不知是心凉还是怎的,她觉得和温远解释这些竟然费尽力气。
    “我当初答应你也是因为想和你一起生活,我这几年也没要求你给我买过些什么特别贵的吧?怎么就是因为你不如顾渊有钱了呢?”江汝眼睛酸酸的,刚刚还想着不紧要不紧要,但是想到自己一直视为世上最温柔的男人也对她说了这样的话,江汝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她又何尝不是为他做了改变?她确实是没那么爱温远,可她这些年也为温远改变了不少,温良贤惠,少做让他怀疑的事,那些真心怎么被他一口否认了个干净?
    这么想着,江汝忽的意识到了自己很快背叛温远的原因,她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幸福,她对温远没有十分的爱,就不敢让他十分的付出,接受他真心时像个罪人,也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
    好累啊。
    温远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刚刚胡说一通,心里痛快了不少,但是却没想到有没有伤害过江汝,此时意识到开始后悔,却又有点拉不下脸来给江汝道歉。
    明明是她要分手,凭什么他要道歉呢?
    温远不服气的想,他和江汝在一起,常常都是他退步,他低头,他以为这就能换来长久,可当这份长久的愿望崩塌时,温远长久来的积怨也终于爆发。他要弄明白,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他到底哪里不好?
    可面对江汝,温远仍然留恋,他只是气她要扔下自己,但并不想离开她啊!
    “姐姐···”温远跪坐下来,把头埋在她膝间,没了那份暴躁和愤怒,像只受了伤的小羊一样可怜。
    江汝其实很喜欢他这样子,不得不说,高个子男孩子在自己身下暴露出脆弱一面,实在是很能激发出女人的母性。
    江汝轻轻抚摸温远的卷发,“我要是说性格不合,你会不会生气?”她想通后着实松了口气,语气心态也轻松不少。
    “我这几年过的真的很开心,不管你对我之前的事情有什么看法,你对我的爱我都知道,我感谢你爱我,体谅我,包容我和孩子,阿泱不是你的亲生孩子,但是你对他那么好,我真的感激。我那时一个人带着孩子,身体心理状况都不尽如人意,人生一片灰暗,你那时对我的爱拯救了我,让我有了信心,也有了坚持的理由。”
    温远低低一声闷哼,眼眶湿润。她是真的要走了,连这种告别的话都开始说了。
    “我要离开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我想也许是我不够好吧,我不够温柔,也不够贤良,而且,我还有很多我想要追求的。我没那么乖巧,也没那么安分,你想要的那个完美的妻子不应是我。”
    温远抿着嘴,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她要离开,什么都是离开的理由,当初决定在一起时所有的困难都算不上困难,离开时就一切皆有罪了。
    “也许你会觉得我说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虚伪的,我可能本身就是个虚伪的人、会说谎的人。对不起,温远。”江汝轻轻拍拍他蓬松的头发,最后吻了一下。
    “姐姐,别走。”温远的脸深埋在江汝腿间,手抱紧了她双腿。骗他也好,虚伪也好,只要能维持旧状态,只要他们还是和美的一家人,那这些他都不在乎。
    江汝腿间变的湿烫,她轻叹了口气,抚摸着温远的头发,不再出声了。
    顾渊在外面等了很久很久,星星挂上天幕,闪了许多时候,他心急如焚,好几次都想冲进去看个究竟,但都艰难的忍住了。他等了很久终于见到江汝出来,温远握着她手,久久的不愿意松开。
    顾渊死死盯着两人,看到温远抱住江汝,也看到江汝安抚他推开他,直到江汝开车离开,温远回了房子,顾渊坐的车终于启动,向江汝离开的方向驶去。
    这就算是分开了吧?
    他和江汝,终于可以成为一家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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